丁齐惊叹道:“好神奇的一杯茶,别说品茶,就算能看到它,也是人间幸事!”

    绿雪淡淡道:“丁先生过谦了。桌上本无茶,我泡了这么一杯茶,你有此惊叹。但对于世人而言,天地间本无方外世界,丁齐道友却能指引世人现与打开。与之相比,区区一杯茶算不得什么。”

    这番话说得丁齐很舒服,神仙就是神仙,这才刚刚见面,丁齐并没有做自我介绍,对方居然已经看出来了,他赶紧谦虚道:“方外世界本就在那里,桌上原本可没有这杯茶,当然不一样了!”

    风君子开口道:“丁道友,既请你品茶,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丁齐:“杯中只见飞雪黄芽。”所谓飞雪就是茶叶上的毫,黄芽是嫩绿的叶片,茶毫在水中飞舞,叶片纷纷舒展,这幅场景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丁齐的印象十分深刻。

    风君子笑道:“丁道友知道可不少啊,居然还会拽几句丹道术语。”

    丁齐半开玩笑道:“我看过一些介绍丹道的书,飞雪黄芽,是指采大药成丹之像,这杯茶喝下去,是不是就可以采大药成丹了?”

    风君子反问道:“丁道友可知何为灵丹?”

    丁齐:“神气相合,身心自在,即为灵丹。”

    风君子:“说普通话!”

    丁齐有些尴尬道:“白话就不太好说了,没法解释元神、元气的概念,这些是存在于体验中的,有意识的能量、有能量的意识?总之是精神感应越了普通的感官,行为方式也越了身体的束缚……”

    风君子:“不好说还说了这么多,你是从书上看的吧?”

    丁齐:“的确是在书上看的,但也有一些自己的体会。”

    风君子:“区区一杯茶,喝下去就想采大药成丹,哪有这种好事,对普通人无非是清心明目而已。但是丁道友你嘛,既然能够来到这里,说明早已越结丹之境了。”

    丁齐:“那么我喝下这杯茶,就可以返回头结成灵丹了?”

    风君子又笑了:“你咋这么幽默呢?你修的并不是丹道,自有独门法诀,但你对灵丹自有理解,那么这杯茶倒便可以帮你再好好体会一番,请喝吧!”

    刚才泡茶的过程虽然很简单,但也是品茶的一部分,它冲完之后当然不能立刻就喝,因为太烫了。此刻丁齐将杯子举到唇边,先低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微微闭上眼睛一脸陶醉。这样子可不是装出来的,有一股清香沁入心脾,筋骨百脉包括全身的每一个毛孔仿佛都舒张开了。

    他微闭着眼睛饮下了一口,水温竟然已经正好合适,含在舌下,流向舌根,只觉口感绵柔,回甘悠长……品茶居然品出美酒的意境来了。

    此茶入口生津,怎么形容呢,含在舌下竟不像是喝入口中的茶,反倒像舌下玉液自涌而成的清茗,然后缓缓咽下,只觉一股茗香直透重楼,然后散入形骸百脉。

    假如换一个人,可能会扯一句:“哎呀,好茶!这一口下去,感觉大、小周天都通了……”

    丁齐当然不会扯这些,他什么话都没说,这杯茶将他带入了一种意境,曾经体会的意境。置身于天地之间,身心亦是一个天地,仿佛两者可相融一体,感应万物与之共情。

    这就是他在大赤山中突然兴神境时的体会,此刻是换了一种方式,又有了另一种感受。良久之后,丁齐才睁开眼睛道:“多谢!”

    绿雪淡淡道:“不必客气!”

    丁齐:“我突然明白了神木林在何处。”

    风君子:“哦,你是怎么现的?”

    丁齐:“绿雪所在,就是神木林所在。”

    风君子:“这么说……好像也对啊。”

    绿雪:“丁道友并没有说错。”

    风君子一摆手:“那就算他说对了!”

    丁齐看着面前传说中的两人,有些好奇地又问道:“如今是古代还是现代?”

    风君子:“怎么会有这种问题?”

    丁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看二位的装束,还有这里的感觉,我有点分不清。”

    风君子穿的是中装,而绿雪穿的是唐代的古装。风君子伸手一指凉亭外:“你自己看!”

    凉亭所在的地势较高,视线穿过翠竹之间,可以望见山下的远方,是一片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丁齐问道:“那就是芜城吗?”芜城是丁齐看过的中的一座城市,昭亭山就在它的北郊。

    风君子:“既然丁道友认识这个地方,那我不打扰你继续参观了,请自便!”

    辞别风君子与绿雪,丁齐顺着凉亭边的一条小路走下了山坡。小路通往山神庙的西侧,而风君子带他上山的时候没走这条路,两旁是竹林,而竹林边还生长着不少野茶树。

    刚才那杯茶让丁齐有那般玄妙的体会,当走出林间小路,重新回到半山腰的平坡上,环顾四周风景,他又掏出景文石。在小境湖、大赤山、琴高台与禽兽国中,丁齐都曾祭炼景文石寄托心神,与天地的意志沟通共情,这就是他眼下的修为境界。

    然而他刚刚掏出景文石,元神中就听见一个声音道:“丁先生,何事唤我?”

    声音是从左侧山神庙方向传来的,丁齐扭头望去却什么人都没看见,再转回头来,又差点吓了一跳,面前不远处站着一个姑娘。丁齐可以对天誓,这姑娘刚才还不在呢,绝对是凭空出现的。

    丁齐赶紧抱拳道:“不好意思,请问您是……?”

    姑娘答道:“我就是昭亭山神,你方才见过我的师尊。”

    丁齐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柳山神,失敬失敬!”

    丁齐在昭亭山中动用景文石施展方外,企图去感应沟通天地意志,但这座山是有山神的,他这么做立刻就把山神给招出来了,如今此地的山神就是风君子的弟子柳依依。

    丁齐一眼能认出绿雪,因为山神庙中供的就是绿雪的神像。而柳依依的样子与一般人印象中的山神差别有点大,所以丁齐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柳依依,完全是一副现代都市装束,穿着一件呢绒大衣,黑长裤,配一双半高腰皮靴。

    但说她就是一位现代都市姑娘,感觉又不像,其人就站在那里,假如不是现身让丁齐看见,丁齐根本就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她的肤色雪白,白的就像常年不见阳光,但此刻偏偏就站在昭亭山中明媚的阳光下。她的形容很美,却给人一种疏离感,仿佛不带一丝人间烟石还是摇光轸,其实都不再拥有台神的能力。这并不代表景文石或摇光轸无用,通过它们丁齐还能感应到琴高台世界的存在,甚至在精神世界中显化出一个琴高台。

    只是台神这个称呼好像不太好听,感觉跟杠精似的,而大赤山的山神、小境湖的湖神,听起来感觉就好多了……丁齐刚刚琢磨到这里,便听柳依依又说道:“但我不论身在何方,只要还能感应到昭亭山,一念之间便能回到此地。神念所及,亦可知山中一切。比如方才我就不在山中。”

    正在做着“台神”美梦的丁齐又被这番话给打击了,看来与真正的昭亭山神相比,他眼下的那点本事还差得很远呢,最显著的区别有两点。

    其一是丁齐必须要身在琴高台中,手握景文石或摇光轸施展秘法,才能拥有那种“台神”的感觉。只要他离开了琴高台世界,就只能在精神世界中显化心盘了,仿佛能见琴高台却不是真正的琴高台。而柳依依不论身在何处,几乎都可以查知昭亭山中生的一切。

    其二是只要柳依依还能感应到昭亭山的存在,不论身在何处,转念间就可以回到昭亭山中,而丁齐是绝没有这个本事的。

    这种“打击”同时也是一种指引甚至是一种激励。丁齐现方外秘法突破心盘境后,在昭亭山中居然可以召唤山神,通过山神的描述,他又现在方外世界中,在某种状态下自己也可以成为像山神一般的存在。

    方外秘法是丁齐所独创,他自己也不知道更高层次的修为境界应该是怎样的,仍在探索中。“山神的境界”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参考借鉴。也许将来有一天,丁齐将景文石祭炼出更多的妙用,说不定就能随时随地察觉方外世界中的一切了,这也是一个求证的方向。

    至于柳依依一念之间就可以回到昭亭山,那么丁齐是不是也可以在一念之间就进入某个方外世界呢?这还不敢想象,也许是他差得实在还太远了,或者这只是专属于纯能量体的能力。见丁齐站在那里又似陷入了沉思,柳依依再度开口道:“丁先生还有何事?”

    丁齐暂时止住浮想,又行了一礼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请教柳山神,我方才见到的绿雪,是曾经的绿雪还是后来的绿雪?”

    为何有此一问?在他读过的书中,绿雪的原身是一株茶树,扎根于昭亭山中迄今已有一千六百多年,修为深不可测。想当初风君子曾折断绿雪向上的一根枝条,又名神木刺,他将神木刺扎入自己的肋下化为一根肋骨。

    后来风君子与一个叫七叶的高人在昭亭山中斗法,引了天刑砺雷。绿雪为风君子挡住了天刑砺雷,她也化为飞灰,就连神木林都消失了。

    俗话说天机留一线,风君子当年好似就已窥见了这一丝天机。他将那根一直由仙人血滋养的神木刺从肋下剔了出来,重新种植于昭亭山中,并借神通施法令其枝繁叶茂,恢复了绿雪的原身,并使绿雪这位草木精灵再度化形重现人间。

    绿雪重现人间后,见到风君子时居然不认识他了……在丁齐读过的书中,有关绿雪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丁齐也不知道后来的情况。

    丁齐读这个故事时不仅有感叹也有思考,绿雪后来为什么不认识风君子了?在他看来,绿雪由一根枝条恢复了原来的植株,那便是她的身体,再度化身为草木之精,那便是又拥有了意识。

    但那相当于一个新生的意识,并未保留此前的记忆,对于她来说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所。但是今天在昭亭山中相见,绿雪显然和风君子很熟,通过凉亭中的交谈与观察,至少在丁齐这个心理医生眼中,绿雪并没有表现出有记忆障碍的症状。

    那么丁齐见到的究竟是哪个绿雪?所以他方才在凉亭中才会问如今是什么年代,此刻又向柳依依请教。

    柳依依看着远方的山谷答道:“绿雪当年在天刑砺雷下化为飞灰,师尊将神木刺重植于昭亭山中化为神木林,施法让绿雪新生。绿雪重现人间时虽不记得当年的事,但人间还在、昭亭山还在,过往一切缘法痕迹仍在。

    她扎根于此一千六百余年,生过太多的事,在天地间仍可感应其痕、由痕而知其人,如此便是她新生后的修行。修行有成之日,她便自知从何而来……所以你见到的既是当初的绿雪,也是后来的绿雪。”

    这番话有点玄,要拐几个弯才能完全理解。先可能又涉及到一个深奥的问题,如今在学术上仍争论不休,就是关于一个人存在本质的定义。

    究竟是“存在的本质”决定了“自我意识”,还是“自我意识”决定了“存在的本质”?但不论怎么说,对存在本质的自我认知,就是一个特定的人自我意识觉醒。

    一个人消失了,但还存在,因为其人留下了各种痕迹。绿雪曾扎根于昭亭山一千六百多年,她重现人间后的修行,就是以原身感应天地间的缘法。所以她既是新生的绿雪也是曾经的绿雪,怎么可能不认识风君子呢?

    丁齐又想起有的学者对纯意识体的那个类比,就是存贮于电脑中的程序信息。由这个类比再将思路延展开来,绿雪留下的缘法痕迹并不是存在于某一块电脑硬盘上,而就是存在于昭亭山中、存在于这天地间,能被她被感应并找回。

    如此说来,世界就像一个大硬盘啊,可以记录天地间生的一切……这个比喻好像又不太对,丁齐感觉自己的脑洞还远远不够开阔……但这么理解应该是可以的,否则他自己也不可能修成心盘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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