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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想到楚云升会折返,梅尔蒂尼没有想到,年轻的四王子没有想到,身在绝阵的人也没有想到。
    但他折返了,带着烈火,踏烟尘地回来了。
    未及金灿灿的阵线,楚云升全身上下连同战马已经燃烧出耀眼的火芒,转息之间,地底小人嵌入的恒温线衣摧枯拉朽地破碎,巅峰精纯的火元气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身体,能级不断飞跃,一次次地冲击着试图与枢机之火融合。
    三十万大军横城在山野之间,遍布湿地,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他,也不是每个人都在楚云升的视线范围之。
    随着他折返冲来的身影越来越逼近,踏着火焰奔腾的战马铁蹄重击地面的呼啸破空,楚云升所必经的冲阵位置越来越清晰。
    在他的对面,站在最前排,手握金锐长枪,防御在一面面厚厚大盾后面的武士们,瞳孔倒影燃烧的赤火,一丝惊慌的眼神从森严密封的头盔流露出来,紧握枪柄的双手沁出潮湿的汗水,心脏随着炽焰的奔蹄声迸迸跳动,呼吸声越来越沉重,凝滞。
    武士扎克里看着那团越来越近的炽焰,胸口沉闷,按照武士操典,他将长枪底端再一次压实,调节着怦怦直跳的心弦。
    在成为一名受乡人尊重与羡慕的金甲武士前,它只是一个低贱的农民,弄不懂这场叛乱战争的因与目的,在他看来,胡尔王子宣扬的那些东西,除了公然违抗王庭命令外,内容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为什么尊贵的四王子殿下不能和胡尔王子好好谈谈呢?
    可这些不是他一个下级武士可以揣测的事情。私下里都不敢乱说。
    队长华西里告诉他,只要好好打完这一仗,他就可以稳稳地晋升一级,如果还能斩获叛军首级的话,不但能得到重金犒赏,还能获得上级武士的荣耀,但可惜,他虽然憋足了劲,却连叛军的影子都没有看到。除了偶尔能听到大阵内远远地传来激昂的厮杀声,他一直按照指挥旗跟随队长在外围跑来跑去,刚刚才变阵移动到这里。
    华西里是个好人,它刚成为武士的时候,母亲病重。还是华西里毫不犹豫地借给了它一笔钱才渡过了难关,还有前不久,它那个该死不争气的弟弟惹了事,被当地监察官关进了黑牢,也是华西里托人找了关系,才放了出来,当然又花了一大笔钱。
    所以。扎克里虽然私底下有那么一点点同情胡尔王子,但它还是坚定地决定一定要亲手斩下一个叛军的头颅,获得那笔重金犒赏,将欠下的沉重债务还上。然后在家乡买下一大片的农场,盖上比富户德瑞森家还要漂亮的大房子,而且一定用卡恩乡才有的上等白石做墙基,用西奴比河畔出产的最好木材做屋壁。最后,码用三辆大车载着各种精美的礼物。将吝啬的老格朗砸晕,把死老头家的小女儿娶回来。
    一想到老格朗家漂亮的小女儿,扎克里便又紧了紧握住枪柄的双手,仿佛一下子便又充满了勇气与力量,虽然严格的军阵布列没有给他任何接触到叛军的机会,但现在机会来了!
    它其实还想问问队长华西里,斩获一个畸形人的人头,也能获得重金犒赏吗?要是上面不承认怎么办?
    负责登记军功的监军官波茨坦可是一个不折不扣该死的混蛋!
    这时候,它身后的弓阵齐射了,一道道金色光芒从它的头顶上呼啸掠过,骤风暴雨般袭向闯入射程之内的那团炽焰。
    猛烈的打击,令阵线前方升腾一团燃烧的烟雾,什么也看不清。
    扎克里默默祈祷天神,千万不要让弓兵们把那个畸形人一下子就射死了,哪怕是死在他脚前仅一叉的地方,按照军阵法典,他也是不能出列割头抢功的。
    齐射之后便是自由射,漫天的金色箭芒嗖嗖地从它头顶上掠过,扎克里不是新兵,不会和旁边的傻乡巴佬西提蒙一样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它和其他老兵武士们一样,在计算着速度与撞击时间。
    抢功,抢功,斩头,抢功!
    扎克里在心呐喊,他从其他老队员紧张的眼神也看到了竞争者的贪婪,它们也要抢!
    畸形人没有死,它出来了,带着炽焰从烟雾箭一般的冲出来了!
    等等,它的速度怎么没有变化?不对,是更快了,它怎么做到的?不管了,反正弓军们抢功的愿望大概落空了吧。
    下面就该轮到我们步军武士了!
    扎克里又一次地握紧了手的长枪,仿佛握紧了整个人生!
    三名塔旦从阵列背后升,汇聚密密麻麻同僚们的金色战芒,如梭般冲着地面,弹射出浮光掠影的能击。
    第四个塔旦升了,第五个,第六个……
    扎克里心像是揪来了一般紧张,它从未见过对付一个敌人,还是一个畸形人,上面的大指挥官会升如此之多的塔旦,数量多的令他头皮一阵阵发麻。
    但它的决心不会因此而改变,它一定要斩下这个畸形人的脑袋,获得重金犒赏!
    畸形人越来越近了,扎克里甚至能够各种硝烟看到它从火烟冲出来的狰狞与凶残的面孔,尤其是它胯下的那匹骑兽,像是魔鬼般血红。
    在畸形人的上空,布满一道道流光般的刀火,纵横交错,穿梭飞织,将塔旦们射来的金芒能击横空刺碎,刺耳的爆音像是被人手握一根尖细木棍猛地扎入耳膜。
    畸形人顶着如雨的呼啸金芒,再一次提速,越来越逼近,眼看就要撞击盾阵了!
    “全队!”
    队长华西里沙哑的声音,随着它的手势,沉闷地响。
    “赫!”
    扎克里以及它的队友们重重地回应,心跳骤然加速。
    “稳住!”
    华西里提高了声音,大声吼道:
    “稳住!稳住!”
    扎克里理解队长不得不这么高喊。它们几乎已经能听到畸形人胯下骑兽粗厚的喷息声了,最前排的队友在一瞬间出现了一丝的慌乱,脚步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分。
    随着华西里沉厚坚定的声音传来,以及它竖的那只仿佛握着全队力量的拳头紧紧地攥住,好不容易地压下了骚乱。
    这时候,畸形人上空飞梭的刀火突然集体下降,一柄接着一柄,密密麻麻地排列在它周围,刀锋昂然。如同一匹匹即将脱缰的野兽,争相嘶鸣,凛冽地对着它们。
    猛烈的火浪携裹着暴虐的恐怖能量呼啸逼来。
    最前排的队员瞬间凌乱,再不受控制地齐齐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乱!不要乱!”
    华西里踢着它们的屁股,提着它们的衣领。想要将它们推回阵位。
    “稳住!稳住!”
    扎克里咽了口吐沫,将全身的力量注入长枪,望着只差一步便将撞击枪盾阵的畸形人,呼吸急促艰难,胸口伏不定。
    “稳——”
    华西里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滚滚的热浪如狂风一般地吹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扎克里瞳孔里一片炽芒,华西里在一瞬间焚烧为尘埃。数不清地刀光从白炽光芒穿梭出来,它的队友,乡里最骄傲的金甲武士,像是纸糊地一样被肆意刺穿。
    它听不到惨叫声。耳朵里流着血,整个界的声音对它而言仿佛都消失了,只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
    当畸形人骑着血红的野兽从白炽的光芒冲出,扎克里大叫一声。端手里长枪,为了沉重债务。为了农场,为了房子,为了老格朗的小女儿,冲了上去,它是那么的渴望天神在这一刻眷顾它,渴望奇迹,让它一枪刺死这个畸形人……
    畸形人如烈风一般掠过,没有丝毫的停留。
    它脑袋嗡地一声,飞了来,飘了来,不知道身在哪里,天地旋转。
    但它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看到了畸形人掠过的道路,那如火一般的地狱。
    它也看到了自己的队友们。
    队长华西里死了,新兵西提蒙死了,大鼻子科玛列死了,赌徒小多伦迈贝死了……全都死了,它们还没有接敌,还没有刺出半枪,全队便已惨烈阵亡!
    它又转转地看到了天空,星光灿烂,和老家的一模一样,让它想了年迈的母亲,惹祸的弟弟,还有那个在田野间留下灿烂笑容的老格朗家小女儿。
    该死的吝啬老格朗,为什么一定要三头姆堤的礼金!!
    最终,它落在了地上,眼底画面定格在那个畸形人留下一路残尸的背影上,“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楚云升一刀斩死横栏上来的一个漏网之鱼,人已经在百米之外,塞入大量命源的战马像是发了疯一样狂暴,爆发出恐怖的速度,以强悍的冲击力接连洞穿王庭大军的层层防线。
    他身边呼啸着的战技刀光,所到之处,斩荆披棘,摧枯拉朽。
    不断冲刺着融入枢机之火的火元气,有着比枢机之火最强的优势:可控!
    但这个时候,楚云升感觉到大阵的控制者突然加强了控制力,与他猛烈地争夺死阵的控制权!
    他不知道这个人躲在哪里,人实在太多了,但他不需要去找,因为这个死阵,他太熟悉了。
    封兽符,一种由封兽符核心机制演变出的死亡之阵!
    他从高处回望大阵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它核心机制,那种复杂如迷雾般的阵型,在他的眼里熟悉无比,清晰异常。
    在看清楚的一瞬间,他便用操控能力接管了死阵的核心机制,在他目光所能及的地方,操控力量无孔不入,这是最快的接管办法。
    他要救出血骑,就必须要快!
    死阵的控制者显然在对封兽符核心机制的理解上远不如他,这是他能够轻松获得控制权的重要原因,在他眼里,这个死阵到处都是漏洞!
    但死阵的创造者不是他,而是那个控制者,也就是大陆国的军神,真要拼死抢夺来,他也未必能够稳赢。
    所以,他必须马上冲到阵封的位置,以他对封兽符的强大了解,夺取甚至改变阵封,都不是问题。
    而且,这也是唯一的办法,即便是枢机亲自来,破了不死阵,它的人一样死无葬身之地,甚至自己也会陷进去。
    像他这样有着铁桶般的零维,可以无视死阵的威力,恐怕就是五国的枢机也办不到。
    控制权争夺,数不清围攻上来的金甲武士爆发生命的光华,迅即,又在楚云升的打压下,瞬间衰弱到迈不动脚步。
    他便如真正的死神,在王庭大军纵横驰骋,所及之处,炽焰飞扬,生命流星般衰逝,收割如野草般的命源。
    他不知道血骑还活着多少,胡尔等人是否已经死了,在他操控死阵的一瞬,便开始向被封杀的目标归还命源,不但归还,更输送足以让年迈者恢复青春的生命力。
    当他一身带血地回到突围的地方,依稀见到十几个奋战的影子。
    战马怒吼一声,冲了过去,一连咬死了几个王庭骑兵,楚云升转身挥刀横劈,浪花般斩死长长一排的追击骑士。
    “王,您,您,怎么,怎么回来了!”
    血战的一个人影惊喜地喊道,它浑身上下全是血污,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声音都变了,不知道是谁。
    楚云升再看向其他人,几乎全是一个模样,都成了血人,身上脸上伤口密布,恐怖如鬼,无法分辨,恐怕就是它们自己也不知道谁是谁了,全靠着楚云升利用死阵归还来的生命力,抵消严重伤势下命源的流逝,并恢复战斗力来支撑着。
    “除了你们,还有谁活着?”
    楚云升分不清谁是谁,旋即问道。
    “还有几个,刚才还看到的,就在那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王,您怎么又回来?”
    那个血人激动地语无伦次地回答道。
    这时候,已经有其他血人向四周嘶力高喊:
    “王回来了!王又回来了!”
    “王没有走!没有丢下我们!”
    “王真的回来了!”
    “王在这里!”
    楚云升一边加紧争夺控制权,一边向它们再次输入大量命源,竖战刀,冰冷道:
    “我说过,我必不弃你们!哪怕你们只剩下一口气!”
    楚云升看了一眼同样浴血的无人战马,再看了一眼地上肖纳留下的残破王旗,继续道:
    “还能上马吗?”
    “能!”血人用力道。
    “跟我去抢阵封!”
    “愿随吾王!”
    这时候,跟着他是最安全的,在死阵之,他就是死神!
    “把我的旗帜竖来,让还活着的兄弟都能看到!”
    “让他们知道,你们的王在这里,哪里也没去,就在这里!”
    楚云升目光越过再次冲上来的紫金骑士洪流,看向阵封的位置,喝斥一声,带着浓烈的杀机,如离弦之箭飞驰出去。
    大陆国的军神,艾希儿,迪尔……希望你们也哪里都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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