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公鸡张家的船只卸完货后,码头就安静下来了,徐宽和马老六一商量,都觉不会再有船来了,于是一声令下,除了住在附近小东村的七八个人留下值守,其余人都提前回了家。

    瑞雪交代栓子和石头好好招待这几人喝茶水,又给他们留了功课,就与张嫂子也回了云家村。

    赵丰年刚刚吃了饭,正捧着他的心头宝——那本《十二国游记》看得入迷,听得瑞雪回来,还以为码头有事,于是问道,“今日怎么这般早关门?”

    瑞雪笑着放下篮子,把冻得发红的双手伸到炕头的被褥下暖着,“码头船只少了,人都散了,我惦记着晚上做些吃食,就早些回来了。”

    赵丰年猜到她是怕前院那家人来赔礼时,又被气到,特意提早回来护着他,心里忍不住一暖,低头微笑着继续看书。

    他从小就被爹爹当做家主培养,怎么可能半点儿自保能力都没有,五岁开始师从一代剑侠车封进习剑,练就的一身功力,年少轻狂,也曾在江湖游走过一段时日,呼朋唤友,意气风发,极是风光潇洒。后来为了家业,不得不放弃江湖,接手生意,但江湖事他也未曾全然不顾,总是在正道需要援手时,鼎力相助,因此也在江湖上声名极好。

    那场变故发生时,救了他大半条命的那粒保命丸,就是有一次他出银为天霖寺修葺了庙宇之后,一位方丈禅师所赠,如果不是那方丈嘱咐再嘱咐这药丸的珍贵,他也不会时时放在身上,自然今日也不会在此感叹,恐怕尸体都早已经腐烂殆尽了。

    他现在仅剩的三分功力为了压制寒毒不能轻动,但他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赵家夫妻俩一起动手,他也能应付得了,不过,瑞雪对他这般挂心,甚至有种老母鸡对小鸡般的细心保护,依旧让他极欢喜,每次见她小心翼翼找尽借口,生怕自己觉得自卑,极力不显张扬、不出风头的样子,他心里就暖的发烫。

    这个女子,是真心待他好的,这一认知,时常让他欢喜的想放声大喊,对着整个武国大喊…

    胸口里那颗被所谓的亲人折磨的伤痕累累的心,也浸润在这种温暖里,慢慢愈合…

    果然不出两人所料,瑞雪刚刚拾掇完晚饭桌儿,催促着吴煜去烧水洗澡的功夫,云三爷就带着赵老二夫妻上门来了。

    瑞雪泡了热茶,倒了两杯放在云三爷和赵丰年身前,至于赵老二夫妻,她连正眼都没看一下,云三爷微不可见的皱皱眉,似乎有些不喜瑞雪心胸狭窄,连起码的待客之道都做不懂,可是扫了一眼赵丰年淡漠的脸色,他也就把话咽了下去。

    瑞雪装作没有看见赵老二夫妻的尴尬,她可不是那种被人家打了左脸,还依旧会送上右脸的君子,她是女子,小心眼,爱记仇,天生就是她的专利。

    她精心打理的院子被砸了个稀巴烂,还要她善待肇事者,简直是做梦,她没上前再赏她两个嘴巴已经是极有涵养,极为克制了。

    云三爷清咳两声,笑道,“赵先生,昨日青山娘一时心疼孩子受伤,气恼之下做些了不合礼数之事。今日他们夫妻求到我门上,要我带他们来认错赔情,也希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们的鲁莽。”

    赵丰年微微一笑,“三爷客套了,他们犯了错,自己来赔情就是,怎么倒累了三爷这么冷的时候还出门奔波?我们夫妻虽然气恼家里被砸得狼藉,也不至于拿他们一家怎么样。”

    云三爷有些尴尬,想了想,还是决定照实说道,“当年我与赵家父辈也有点儿交情,说起来他们也算我的晚辈,晚辈不懂事,犯了大错,就是长辈没有教导好,我自然要带他们上门来赔情,先生仁义宽厚,不要与他们这些无知愚人一样见识了。”

    赵丰年皱了眉,沉默喝茶,半晌才说道,“既然三爷出面说情,让他们把家里砸毁的东西赔一下也就罢了。”

    “赵先生真乃君子,心胸宽厚,村里孩子有先生教授,真是前世积下的福德。”云三爷大喜,好话说得也真心了几分。

    其实来之前他心里也忐忑,毕竟昨日闹得太僵,几乎是他一手迫着另几位族老,共同保下了赵老二一家,赵丰年定然心里不喜。可是赵家老爷子又与他交情深厚,不好不理睬,赵老二又送了厚礼,只得硬着头皮上门来了,没想到赵丰年居然如此痛快就把事情揭过了。

    瑞雪进屋去拿单子,赵丰年扫了一眼眸子乱转的赵二嫂,心里厌恶,“我们夫妻在村里毕竟是外人,平日行事常怕不合村里规矩,昨晚我们也在反省,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妥了。这样的事情,如果再发生一次,不必明言,我们夫妻也知道是惹得乡亲们厌烦了,定然另寻住处,绝不赖在村里不走。”

    云三爷惊得差点儿把手里的茶水洒出来,这年头要请个先生多不容易啊,特别还是束脩这般便宜的,况且瑞雪做了买卖,乡亲们也没少跟着得好处,虽然她不肯把方子交给村里,但是难保哪一日她就改了主意。

    如果他们夫妻因为此事搬去别村,他云家第一个就要被乡亲们的唾沫淹死,“不能,不能,先生多虑了,乡亲们恨不得先生这辈子都住在村中才好。昨日之事,实在是青山娘莽撞,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说着,他就瞪眼看向赵老二夫妻,“还不快给先生行礼赔罪。”

    赵老二拉着媳妇躬身行礼,跟着附和道,“先生勿怪,以后定然再也不敢了。”

    瑞雪正拿了单子出来,闻言冷笑道,“赵二哥平日做工辛苦,但也要常与二嫂说说闲话,省得二嫂闲极无事,整日在村中扯着乡亲们说东道西,让外人倒以为二哥平日在家是半字不吐的。”

    赵二嫂的脸色发了黑,瑞雪这是在明明白白得说,以后要她少传些瞎话了。

    赵老二也有些尴尬,诺诺答道,“是,赵娘子说的是。”

    瑞雪也不多理会他们,站在赵丰年身旁,把单子一抖,“昨日砸坏了陶缸两口…”

    她林林总总读了半晌,直听得云三爷和赵老二夫妻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赵丰年低头喝茶,掩下微翘的嘴角,那陶缸砸破了,无可争议的要赔钱,但是那被踢散的柴堆,被踩脏的棉纱布都算在内,就实在有些太过…

    不过,瑞雪的理由又总是找的奇异,昨晚就把他笑得肠子打结,暗自感叹许久,这样灵秀又古怪的女子,如何就被他娶了回来。

    一张单子读完,赵二嫂听得那“赔银五两”几字,差点没气得跳起来,却被赵老二牢牢拉住,云三爷想了又想,斟酌着劝道,“赵先生,这些物件儿的赔价,是不是有些…”

    赵丰年摇头,“三爷是否觉得我家娘子定的赔银高了,但是我却极是赞同,三爷知道我身子不好,赚的束脩连糊口都难,平日家里活计都是我家娘子在费心。就说那陶缸,她一个人在城里买好,雇车运回,再求人帮忙搬进来,刷了十次有余,结果就被砸破了,怎么会不心疼?”

    云三爷叹气,知道他们夫妻是不会更改了,于是又提了另一件事,“青山年纪还小,如若不去学堂,恐怕耽搁了这孩子的前程,先生宽仁,不如再收他进学堂吧,以后这孩子真出息人了,也不会忘记了先生的教导之恩。”

    赵丰年昨日当着众多乡亲,逐了青山,今日怎会自毁信诺,“三爷有所不知,不是我同一个孩子多计较,实在是因为青山是学童里年纪最大的,已经十三足岁,平日在学堂就常欺负其他孩子,惹得一众孩子常无心读书,如果他留下,也许这些孩子一个都出息不了。再者说,他的算学学得不错,又正是好动的年纪,这时候如若能送去城中哪个铺子当学徒,机灵勤快些,两三年后,许是还能做个掌柜。这般在学堂里,耽搁了其他孩子,也耽搁了他的前程。”

    云三爷的小孙子也在学堂读书,一听说青山留下,会耽搁了自家孙子的前程,心里立刻就动摇了,看了眼赵老二夫妻脸色,明显对送青山去做学徒也有些意动,于是借势说道,“多亏先生提点,以后青山真做了掌柜,也是这村里数一数二有出息的,老二夫妻一定会记得先生今日的忠言。”

    说完,他又转向赵老二,“这祸毕竟是你家妻儿惹下的,就照着五两银赔付吧。”

    赵老二夫妻正陷在儿子以后当了掌柜,他们在村中如何威风的美梦里,当下点头应下。

    瑞雪这才给赵老二上了茶,赵二嫂跑回家,刨出埋在墙根儿的陶罐,摸出多年攒下的家底儿,送了五两银来。

    瑞雪收了,众人又闲话几句,就散去了。

    没过两日,张嫂子就听得赵老二夫妻在四处托人替青山寻找铺子做学徒,闲暇之时说给瑞雪知道,笑道,“青山那孩子又记仇又懒,可吃不了那学徒的辛苦,我看啊,就是找到铺子,不过几月就的被撵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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