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煜进得屋子给田老爷子见礼之后,说道,“田先生来的不巧,我家先生出门谈生意不在,我姐姐遣我来给老爷子赔罪,说累得老爷子白走一趟,它日先生回来,定然登门道谢。今日正巧是闫先生的谢师宴,老爷子若是不急着回城,就请老爷子留下浅酌几杯。”

    田老爷子本来就是来打探消息的,听得这话,正对了心思,就道,“如此,老夫就叨扰了,正好今日有幸遇到老哥这样的杏林圣手,老弟可要多请教几句。”

    安伯笑眯眯摆手,“田老弟客套了,互相切磋而已。”

    说话间,日头就上了中天,魏秀才坐了马车来,小心翼翼抱着一只竹筒,到得东园,见得闫先生在整理书架上的书籍,就笑道,“闫先生真是爱书之人。”

    闫先生笑着请他坐下,脸色略微有些不舍的说道,“魏先生,我欲明日辞馆归乡,这些书籍不好带上路,就都留下给先生了,还请先生以后,好好保管。”

    “辞馆归乡?”魏秀才很是诧异,问道,“闫先生教得好好的,为何要走?”

    闫先生伸手替他倒茶,说道,“在外漂泊多年,越是年老越是思乡,趁着还能走动,就早些回去。我已经同赵夫人举荐你做这学堂的先生了,教授孩子们诗文。束脩都同我一般,也可带你家老母亲一起来,赵家供吃食米粮。魏先生定要好生用心教授啊。”

    供吃住,束脩又高,主家仁厚心善,这是所有西席先生的理想条件,魏秀才怎么会不欢喜,赶忙起身行礼道谢,郑重说道,“闫先生放心,我定然不负闫先生所荐之恩。用心教授孩童们学习诗文,他日若有一个孩童科考出仕,也有先生大半功劳。”

    他说完,想了想,又把自己手旁的竹筒拿了过来,双手捧了说道,“这是我家里收藏的一副古画,算不得多珍贵,却是我最喜爱的一副,今日就赠予闫先生留个念想,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闫先生倒没推辞,痛快接过了,两人又就孩子们的功课仔细商谈起来,直到来人相请。

    赵家院子里摆了三桌儿,东厢和西厢厅里也各有一桌儿,里正、两位先生、安伯、田老爷子、木三、武烈等坐了东厢房那桌儿,西厢房里就是一众族老和张大河、云二叔,院子里自然就是一众学童和他们的爹爹,加上作坊众人。

    翠娘和张嫂子带着大小丫鬟们,忙碌着安放好了所有菜色,云小六等又给每桌上了一坛酒,谢师宴就开始了。

    里正站起谢过闫先生这几月的用心教授,然后带着众人给他敬了酒,又招呼了所有孩童跪下磕头谢师恩。闫先生不是个严师,从未打骂过孩子们,甚至有时还会给他们讲讲新奇的故事之类,所以,很得孩子们喜爱,知道先生这一走就再不会回来,好几个孩童都哭了起来,惹得闫先生也是眼圈儿发红,亲手一个个扶了他们起来,很是勉励了几句,到得大壮、黑子和吴煜身前,他的话尤其多,却是只对大壮和黑子,倒没有同吴煜多说一句,大壮和黑子心下好奇,转而就只顾伤心,扔到脑后去了。

    一时酒过三巡,族老们又特意敬了魏秀才一杯酒,把孩子们重新托付给他,魏秀才郑重应下。

    一顿酒宴足足吃了大半时辰,孩子们的爹爹纷纷给两位先生敬酒,农人也不会说什么客套话,只是一句,“谢先生几月辛劳!”或者,“拜托先生以后教导我家那皮猴子,有不对之处,尽管责罚。”

    话语朴实,倒也让闫魏二人更觉心里温暖。

    北屋里,柔兰主仆吃了饭菜,听得外面吵闹,厌恶的皱了眉头,喜儿趴窗缝儿瞧了瞧,撇嘴道,“什么谢师宴,真是简陋!连个吃一看三的席面都没有,当年少将军出师之时,那宴席多气派。农家人就是农家人,眼皮子浅,没见过世面!”

    她说了两句,偷偷瞧了瞧柔兰并没有拦阻的意思,反倒听得有趣,就越发说得兴起,把赵家从院子到下人,吃食用物,统统贬低得一文不值,正巧彩月进来收碗盘,听到了几句,忍不住恼怒道,“原来喜儿姐姐这般嫌弃我们赵家,那不如我禀明夫人,在府门外的大树上给喜儿姐姐搭了窝吧,早晨喝露水,晚上喝西北风,保管比我们府上的吃食用物干净。”

    喜儿脸色一红,想要辩解几句,彩月却是不理,转身就走,喜儿一慌要追出去,柔兰却拦了她说道,“怕什么,咱们是赵家的客,她一个奴婢还真能把你撵出去。”

    喜儿苦着脸,万般后悔刚才只顾着讨主子欢心,怎么就忘了这是人家地盘了,她们倒是不能拿主子怎么着,但她一个小丫鬟,怕是以后要吃不饱饭了。

    果然,以后的半月里,她顿顿都只能吃个半饱,出了赵家门时已经瘦得同竹竿一般无二了。

    酒席撤下后,村民们再次给闫先生行了礼,就带着孩子回去了,赵丰年不在,吴煜就站在门前相送。

    田老爷子喝得满面通红,就借口醒醒酒,同安伯回屋喝杯浓茶醒酒。

    两人坐在桌边,安伯不等他说话就道,“田老弟,今日上门,怕是还有其余之事吧?”

    田老爷子脸色更红,一口气喝了半杯浓茶,就道,“老哥好眼力,那我就不藏着掖着了,说实话,我是受灵风城金府尹之托,来做个和事老的,昨日那场误会,金家有意和解,愿意出些银钱用物补偿,就是不知咱们府上是何意?”

    安伯没有答话,反倒笑眯眯去看那纸窗,说道,“煜哥儿别站外面了,进来一起坐吧。”

    他的话音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吴煜脸色有些尴尬的走了进来,给两人行了礼,坐在下首,说道,“安伯怎么知道我在外面?”

    “我在江湖漂了几十年,若是连窗外有人都发现不了,怕是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安伯说完,又转向田老爷子,“老兄弟,刚才你说的事情,老哥我做不了主。这是赵娘子的弟弟,昨日那匹惹事的马也是他养的,不如老弟同他商量看看。”

    田老爷子与吴煜倒是见过几面,只是没有交谈,就以为他还是个半大小子,心性不定,就笑道,“既然金家公子是为了抢夺马匹不成,惹了这场误会,不如就让金家多送几匹好马赔罪,如何?”

    吴煜脸色淡淡,说道,“田老爷子特意上门来寻我家先生闲话,不想先生还不在家,多有失礼。不过,还要请老爷子谅解,我家先生有事回了彤城本家,怕是要过几月才回来。”

    “哦,赵先生的本家在彤城?不知道是哪一家?老夫在那城里还有几家世交,也是多年未走动了。”田老爷子见他不接刚才那话,也从善如流的随他改了话题。

    “老爷子说笑了,我家先生姓赵,自然回的是赵家本家,而彤城那里提起赵家,怕是人人皆知。”吴煜慢慢替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去理会田老爷子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变幻不定,继而问道,“难道是…首富赵家?”

    吴煜仿似没有听到他的问话,又说道,“其实老爷子来的还算巧,若是再过几日上门,就要彻底扑空了,我姐姐也正打算带着孩子回赤炎城的安国侯府了。”

    田老爷子可不是傻子,如何听不出吴煜虽是轻描淡写,却是话里有话,把赵家夫妻的身份家世点了个一清二楚。以前闲暇无事之时,他也猜测过赵家夫妻不是普通农人,但是也没想过,两人家世都是这般显赫。

    彤城赵家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之不多,朝中争斗,哪一方都想拉上赵家这个强援。而安国侯府那是功勋之家啊,安国侯同皇上一个锅里吃过肉,一个战场杀过敌,若不是过早战死,如今怕是比之镇北将军都要声名显赫…

    镇北军?想起这三个字,田老爷子更是笃定先前见得那男子就是镇北少将军了,毕竟安南侯孤女被镇北将军收养一事,在朝中不是秘密,他这常常出入宫廷和权贵之家的御医,自然也是听闻过的。严格说,镇北将军府也是安南侯小姐的半个娘家…

    当然田老爷子这是不知其中内情,若是知道,怕是就会把半个娘家,换成半个阎罗殿了。

    吴煜和安伯也不说话,慢慢喝着茶,偶尔互相对视一眼,又继续沉默,良久,田老爷子起身说道,“老夫知道如何同金家说了,还请小公子转告赵夫人,此次上门,是老夫鲁莽了,还望夫人不要怪罪,待得赵先生归来,定然再上门来赔罪。”

    吴煜起身还礼,说道,“老爷子客套了,我姐姐知道老爷子也是一片好心,还说,待得先生回来要摆酒宴请老爷子呢。”

    田老爷子这才觉得脸上好过许多,再次同安伯告辞,这才转身出门登车回城。

    吴煜与安伯送到门前,眼见马车走远,安伯就叹气道,“权势,真是好东西啊。任凭我们再有通天本领,这样的事情,也总是束手无策。”

    “以毒攻毒,以权治权,如此简单而已。若想不受任何欺压,唯有把天下最高的权力抓到手里才好…”吴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已经是低喃一般。

    安伯耳朵动了动,转身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往院里走,说道,“明日怕是金家就该来赔罪了,多听你姐姐的,别给家里惹祸,县官还不如现管呢,差不多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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