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墙下的百日红,是他与白四弟打赌赢回来的,那小花园里的亭子,他常坐在里面读书喝茶,偶尔夜里烦闷,还会拎了一坛好酒躺在屋顶感叹几声,跳下去舞剑高歌。

    朋友兄弟凑在一处,谈天说地,他还常常为生在商贾之家,生为长子嫡孙,不能仗剑行走江湖而苦恼叹息。如今想来,当日的他,就是一个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无病呻吟罢了,比起今时这份心境,其实一个天差地别可以形容得了?

    风调雨顺见得自家主子脸色不好,互相对视一眼,都齐齐打开了话匣子,“少爷,少爷,明日的酒席是要摆在家里,还是要去酒楼?”

    “就是,少爷一年未回,怕是不知道,这城里又开了一家酒楼,叫仙客来,做得那素菜真是一绝,不如少爷把酒席摆在那里。正好,小的们也跟着开开眼界。”

    赵丰年迈步进屋,屋子里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屋角的长颈仙鹤香炉里,正飘散着淡淡的香气,靠墙边的书架上,罗列这一本本或薄或厚的书,都是他以前熟读过的,床上的帐幔依旧是雨过天青色,只是不知下人们想要表达一下欢迎主子回来的心意,还是库房里没有了素色锦被,被褥居然换成了朱红暗纹织锦的,却巧合的同云家村里的家中一模一样。

    赵丰年想起这个时候,家里怕是也刚要开午饭吧,妻儿不知都胖了没有?是不是也正在挂念着他?

    “你们先下去吧,我歇息一个时辰,巳时之前,把城里的掌柜们都找来,就说我请他们喝喝茶。至于明日的酒宴,还是摆在府里,只请族里人。后日再在仙客来宴请有来往的各家商铺掌柜,请帖准备好,早些送去。”

    “是,少爷。”风调雨顺赶紧应下,轻轻关了门,转身出去。

    一出院门,风调就嘱咐雨顺,“少爷的吩咐,我去打理,你就守在这里,谁来也不能放进去,少爷这些时日忙碌,若是再不歇歇,下午哪有力气对付那些掌柜。”

    雨顺有些不以为然,“这是咱们府上,大少爷如今又是家主,谁敢轻易来打扰?”

    风调叹气,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湘云小姐一定会来。”

    雨顺立时瞪圆了眼睛,磕巴道,“那,那怎么办?”

    风调一摊手,“我也没辙,你也不是不知道,灵风城那边的主母是个什么脾气,主子想必也不愿再同湘云小姐有何瓜葛,你若是守不好门,生了什么乱子,小心挨罚啊,我可走了。”

    不等雨顺反应过来,风调已经一溜烟儿的跑远了,剩下雨顺懊恼的原地跺脚,却是不敢离开门口半步。

    此时,彤城内外已经是开了锅的水一般,彻底沸腾起来了,四处都是议论纷纷,酒楼里,茶馆里,连带着街头巷尾的小商小贩们,见面张嘴都是一句话,“嘿,你听说了吗,赵家大公子活着回来了!”

    若是碰到那消息闭塞,还没有听说的,那开口的人就会兴奋的手舞足蹈,从赵家大公子如何飘然进府,如何威风八面的接掌了赵家家主之位,一直说到他这一年的遭遇,大伙有多少种猜测。

    当然这猜测就更精彩了,有说赵家大公子遇到了世外高人,待他回海外仙山学艺的,有说他被江湖匪类劫走,赵家付了赎金,才被放回的,更有的说,赵家大公子被女子迷了心神,赵家不同意那女子进门,他就带着女子私奔,如今女子有孕,才一同回返的。

    总之五花八门,众说纷纭。

    不论这些消息正确与否,赵家在彤城里,继那母子都是“饥渴过度,以至大病小病不断”的八卦之后,又一次娱乐了全城的百姓。

    平日里与赵家有些交情的人家,派人上门去送了帖子,邀请赵家大公子赴宴,一是为了卖个人情,二也是好奇难耐,想探探这赵家大公子失踪一年,到底是去了何方?

    就在这请柬雪花般飞去赵家的时候,城里有一处深宅大院,气氛却是又尴尬又无奈,不必猜,正是赵家的姻亲,吴家。

    吴湘云这些日子被拘束在家里绣嫁衣,本就有些不情愿,手下自然也勤快不到哪里去,这一日又借口没有绣线,要带丫鬟去趟绣庄,吴夫人疼宠女儿,也怕她在家里闷得狠了,身上哪里不舒坦,就派了个亲信老婆子跟随,轻松放了女儿出府。

    吴湘云带着老婆子和贴身丫鬟,在绣庄里消磨了半个时辰,百无聊赖,就要拐去旁边的茶楼吃点心看风景,结果那老婆子却是死活拦着不让进去。

    吴湘云是还有两月就要出嫁的女子,哪能随便抛头露面去茶楼那般鱼龙混杂之处,若是不小心被哪个登徒子掀了帏帽,或者说上几句酸话,都与名节有损。吴夫人疼女儿,若是有事,顶多骂上女儿几句也就罢了,但是她们这些当下人的,可要倒霉了。

    老婆子心里打定了主意,不管吴湘云怎么说,甚至开口叱骂都不肯让步,最后两人眼见得有旁人站下瞧热闹,才上了马车回府,另派了丫鬟去茶楼把点心买回去吃。

    吴湘云到了家,纠缠着母亲抱怨了好久,吴夫人为了哄得女儿欢喜,当面责备了老婆子几句,待得送走女儿,又转而赏了老婆子一只银簪子,赞她做得好,倒让老婆子庆幸自己拦人拦对了。

    吴湘云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吃着丫鬟买回的点心,想起好不容易出趟门,还被老婆子搅了兴致,心中就是不愉,喝着茶就随口问那丫鬟,“翠峦,你去茶楼买点心,可是听得什么趣事了,说来听听。”

    翠峦捧着茶壶站在一旁,低头瞧着青石地面儿正在发愣,根本没有听到主子问话,她身旁的翠竹平日同她交好,生怕她惹的主子恼怒,赶忙扯了她的袖子,小声道,“你发什么愣呢,主子问你话呢,你在茶楼听说什么了…”

    翠峦猛然惊醒过来,居然噗通跪下,认错求饶道,“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隐瞒不报,奴婢只听人说了两句,也不敢把这样不知真假的事说给小姐听。”

    她的话音落下,别说是吴湘云,就是亭外站着伺候的小丫鬟,也惊疑的扭头来瞧,不明白她因何突然说出这么一串长话。

    翠竹急得恨不得直跺脚,低声说道“你这是怎么了,小姐问你在茶楼里可听到什么趣事了?”

    不等翠峦再说话,吴湘云已经是放下了茶杯,皱眉问道,“翠峦,你老实回话,你在酒楼里听了什么消息?”

    翠峦此时恨不得几巴掌打昏自己才好呢,刚才一时想着那消息出了神,听得翠竹的话里有酒楼俩字,就以为小姐知道了消息,责怪自己为何没有第一个禀报,哪里想得到,小姐根本半点儿不知道,这消息还是要从她口中说出,万一小姐做出什么过激之事,她岂不是又要被连累,但如今骑虎难下,若是不说,马上就要被打,左右都是受罚,能多拖一会儿是一会儿吧。

    她心里想清楚了,就斟酌着说道,“小姐,刚才奴婢在酒楼里买点心,听得那些喝茶的人在传说,说…嗯,赵家大公子平安回来了,而且已经接任了赵家家主的位置。奴婢怕这消息不是真的,一时犹豫,就没敢跟小姐提起。”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吴湘云听得这话,大喜过望,猛然站起身,提着裙子就往花园外跑,惊得一干丫鬟婆子们,愣了好半晌,才大喊着“小姐,小姐,你这要去哪里啊?”然后一窝蜂似的随后撵出去了。

    吴家大门口,吴家老爷访友归来,刚刚下了马车,迈步上台阶之时,冷不防瞧着女儿慌张跑出,就呵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成何体统!”

    吴湘云却是不理会父亲的呵斥,开门上了马车,就喊了那车夫,“快去赵府,快!”

    那车夫为难的扭头去看自家老爷,吴湘云却是不耐烦的伸手欲要抢夺他手里的马鞭,那车夫生恐她激怒了马匹,被甩下车去,只得轻轻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催着马匹前行,但速度却是比之平日慢了许多,心里指望自家老赶紧追上来,阻止这不知抽了什么疯的大小姐。

    不料,吴湘云却是瞧出了他的心思,顺手在车厢里摸了个本书卷成筒状,狠狠敲在马屁股上,马匹吃痛受惊,立时快步跑了起来。

    待得吴老爷从婆子丫鬟们口中问明事情原因,再想要追上拦着的时候,马车已经走得没了踪影了。

    吴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赶紧吩咐家人再套马车来,刚要上车之时,却又觉得不妥,转而撵了一众丫鬟婆子们追去赵家,然后才愤然回了后院。

    吴夫人这时候也得了消息,正是往外走,突然见得自家老爷回来,就迎上来问道,“老爷,你可是遇到云儿了,她这是怎么了,也没同我说一声,就跑出去了。”

    “哼,真是你养的好女儿!”吴老爷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就继续往里走,吴夫人还是第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前,被夫主如此呵斥,脸色惨白着,想要辩解几句,却还是咽了回去,低头跟着一路到了正房厅里,挥退了下人,亲手给吴老爷倒了茶,这才小声说道,“老爷,云儿到底为何出府,惹得老爷这般震怒?”

    吴老爷眉头皱得简直要变成一个川字了,顾不得茶水还热,一口喝干,说道,“云儿的婚事怕是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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