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揽了两个孩子,午睡起来,正倚在锦垫儿上盯着手里红底金字请柬发呆,这是上午彤城府尹的千金小姐曹寒梅派了丫鬟送上门儿的,大意是后日曹府老太君六十大寿,曹府设宴相贺,欲请她上门去吃酒听戏。

    原本瑞雪还纳闷,这帖子怎么会送到她头上,毕竟她与曹家从未打过交道,也不识得这曹小姐是圆是扁,但是她仔细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终于在开篇的称呼上,发现了端倪,若是冲着赵家而来,那就该称呼她赵夫人,若是冲着安国侯府,就该称她为陈小姐,但是这请柬上却是写着镇北将军义女陈小姐。

    她这义女身份,还是前日武烈上门时才新鲜出炉的,而这曹小姐开口就这般称呼,显见是极清楚这事儿,再想起那日武烈古怪的神色,答案就几乎呼之欲出了。

    武烈所谓的世交之家,恐怕就是曹府,而这曹小姐,与他定然也有些瓜葛,所以才想见自己一面,至于是要奚落,还是要讨好,就不得而知了。

    老嬷嬷拎起刚刚绣好的荷包,瞧得自家小姐脸色古怪,就笑道,“小姐,还想着那曹家的寿宴呢?”

    瑞雪点头,随口赞了一句,“嬷嬷,这曹家小姐的字写的真不错。”

    老嬷嬷放下荷包,笑道,“闺中小姐,整日无事,只能练字绣花,自然写得不差,若是论做买卖,打理生意,十个曹小姐也比不上我们小姐一个。”

    瑞雪扑哧一声笑起来,“嬷嬷整日这么夸我,我可是要脸红了。”

    老嬷嬷挺着胸脯,满脸都是骄傲之色,“这可不是我说的,茶楼生意那般好,这城里谁人不赞小姐两句。”

    “好,好。”瑞雪挪到老嬷嬷身边,依着她的肩膀,问道,“嬷嬷,你说这曹家的寿宴,我应该去吗,我不喜人多吵闹,而且又都不相熟…”

    老嬷嬷从来都是以主子为天,听得瑞雪说不愿意,就道,“那就不去,准备一份厚礼派人送上就是了,左右小姐如今已是挑明了身世,可不是原来的小老百姓了。”

    “有嬷嬷在,真好,”瑞雪在老嬷嬷肩头蹭了蹭,就像同母亲撒娇的小女孩,“不管以后如何,咱们这茶楼还开在这里呢,到底不好得罪曹家,我再想想吧。”

    两人正说着话,去灶间沏茶的琴心跑了进来,开口就道,“夫人,先生回来了。”

    老嬷嬷和瑞雪对视一样,都是沉默半晌,老嬷嬷拍拍瑞雪的肩膀,叹气道,“小姐,别气恼,有话好好说。”

    “嗯,”瑞雪轻轻应了,又靠回锦垫儿上,轻轻拨弄两个正熟睡的孩子额前的软发。

    老嬷嬷带了琴心退出去,瞧得站在大厅里,脸色有些尴尬的赵丰年,也没有多说什么,行了一礼就转身出去了。

    琴心瞧着赵丰年进了内室,小声说道,“主子们能和好吗,好再二小姐不在,若不然肯定要闹起来。”

    老嬷嬷摇头,带了她一起去了灶间,剑舞在洗面,她们也正好去帮忙。

    赵丰年开了屋门,听得里面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不自觉的就是心里发虚,轻手轻脚的走进去,绕过屏风,就瞧得思念多日的妻儿都在床上,于是更是小心翼翼,上前轻声说道,“雪,我回来了。”

    瑞雪面对着床里,仿似没有听到一般,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两个孩子,赵丰年心下叹气,也不敢再上前,又低低说道,“雪,都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刚才我已是同家里长辈们说明白了,我绝对不会娶吴家女,家主之位我也让出去,交接一下账本和生意之事,三日后,咱们一家人就回灵风城去。”

    瑞雪手下一顿,脸色慢慢就柔和了起来,淡淡应道,“老爷会放你走吗?”

    老爷?赵丰年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老爷是指自己的父亲,当初他出门之时,瑞雪还同他一般称呼父亲,如今这般生疏,一定是当日冲突之时,父亲所作所为,太伤她的心了。

    “父亲…还是没想通,但是咱们带他一起回去,以后慢慢劝转吧。”赵丰年叹气,深深行了一礼,“我虽然不知父亲当日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雪,看在我的颜面上,把这事忘了吧。”

    瑞雪想起当日的惊恐,脊背猛然挺直,扭头看向赵丰年,“你知道他做什么事了?是那么容易忘的吗?

    他当着我的面儿,逼着那妇人喝了毒药,七窍流血!然后还要夺了孩子,撵我出彤城,否则就会同那妇人一个下场。

    我看在他是你爹的情面上,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结果,我走都走不成,他居然喊人要把我抓起来!如若不是剑舞和琴心两个护着,你今日回来,我孩子都没娘了!”

    瑞雪本不想说的太多,毕竟那是赵丰年亲爹,这里是讲究孝道大过天的地方,但是她就是忍耐不住,想起她的孩子差点被人生生抢去,她就恨得想要杀人,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赵丰年瞧着妻子哭得眼泪噼啪落下,心里大痛,他以为是父亲说了什么难听话,哪里知道真相是如此不堪?

    他上前几步就想把妻儿抱在怀里,却不想瑞雪抓起一个软垫儿就砸了过去,“我当初嫁了你,说实话我是重伤,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但是自从嫁你为妻,我扪心自问,赵丰年我对得你,有一个鸡蛋,你吃,有两个鸡蛋,给你吃一个留一个,你寒毒发作,我倾家荡产买药救你!

    是,先前我是怕你死了,我被发卖为奴,但我兢兢业业,顶风冒雪,为了这个家,我不累吗?我也累,我也辛苦,我跟你抱怨过半个字吗?

    你性情骄傲,我容忍你,处处给你留情面,就怕你心里不舒服!你说在彤城,我是你赵丰年的妻子,就万事无忧,结果呢,不说别人,只你赵家上下谁给过我好脸色,我忍下来了,我费尽心思讨好你爹,就是不愿你夹在中间难受?

    结果呢,他要毒死我!要抢我孩子!要撵我出彤城!你们赵家算老几,真当自己是天皇老子啊!

    我秦瑞雪,有手有脑子,金山银山我都能赚回来,你赵家那点儿家业我还不放在眼里!”

    瑞雪原本怕惊醒孩子,还压着声音,后来越说气得越狠就忘记了,两个孩子突然被吵醒,哇哇大哭起来,她赶忙抱起孝哥儿哄着,赵丰年就借机上前抱了怡然。

    夫妻俩各抱一个孩子轻轻晃着哄劝,好在两个孩子,都不喜欢哭长声儿,不过一会儿就咬着手指头,眨着睫毛上还挂着露珠的大眼睛望向爹娘,一脸的懵懂无辜。

    赵丰年心头暖软,在女儿额头亲了亲,不想胡渣扎得女儿又皱了小眉头,赶紧又晃了两下,见得女儿眉头松开了,这才松了口气,抬眼见得妻子抱着儿子,一大一小两张小脸儿,都是泪水涟涟,心底就更是愧疚了。

    “雪,让你受委屈了,一切都是我不好,我知道说什么,都弥补不了你们母子受的惊吓,早知道我一走,就生出这么多波折,死活我也不会离开。不过如今,商路打通了,对赵家我已经尽力了,再也没有牵挂,咱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再也不回来了。”

    赵丰年叹气,“至于我爹…嗯,你若是实在不喜,就留他在老宅多住一年,等他想开了,我再来接他回灵风城。”

    瑞雪刚才骂了一通,心里痛快多了,又见他要扔下老父亲同他们母子回家,就更欢喜了,但是脸上却翻两个白眼,嗔怪道,“扔下你爹,跟我们走,你真舍得?”

    赵丰年愣了愣,瞧得妻子脸色,顿时喜道,“雪,你是说…你是说,要带我爹一起回去?太好了,雪,我就知道你是通情达理的女子。”

    瑞雪又翻了个白眼,一边查看儿子的尿布是不是湿了,一边说道,“不要太欢喜了,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你,我是怕咱们前脚走了,彤城人就能把千金公子为了一个女子,抛下病重老父的闲话儿,传得满武国皆知。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只是我儿子女儿将来还要娶亲嫁人,背着这名声不好。”

    “是,是,这名声不好。”赵丰年欢喜的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瑞雪说一句,他就附和一句。

    “还有,回了灵风城,我会尽到儿媳的本分,但那是我的地盘儿,我要自己做主,不能因为他是你爹,就要我事事听从。”瑞雪趁机提出了绝对主权,不愿到时候因为一个孝字,再惹得一家不得安宁。

    赵丰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好,父亲有何事,我会去劝解,不会要你再受委屈。再者说,他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几年了,年轻时为了家业,天南海北奔波,餐风露宿,落下不少病根儿,所以,他才如此舍不下这家业,为难于你,你也别再嫉恨他了。”

    只要一家人能欢欢喜喜回家去,瑞雪自然别无所求,况且进了她的地盘儿,就是老爷子难缠,又能翻出什么大浪来。

    “他是你爹,孩子的祖父,我怎么会嫉恨,你就别惦记了。”瑞雪扯了扯他身上皱着的衣衫,又说道,“新给你做了长袍,你洗漱干净换上吧。”

    “好,再给我做点儿吃的,路上啃得馒头都冻了。”赵丰年见得妻子终是消气了,疲惫之意,也涌了上来,只觉浑身酸疼难耐。

    瑞雪赶紧喊了剑舞琴心,准备浴桶热水和衣衫,然后抱了两个孩子去厅里坐着玩耍,老嬷嬷刚才在外面听了几句,此时就凑到跟前,小声问道,“小姐怎么应下带那老头子回家,若是他…”

    瑞雪扫了一眼屋门,淡淡一笑,“嬷嬷,那是先生的亲爹,若是把他留下,有个好歹,先生要来回奔波不说,我们之间就存了疙瘩,那不是我想要的。至于带上他,一是安下先生的心,二就是…咱不是还有安伯在吗,安伯的医术可是高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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