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刀砍下去,妖梦就没想过自己还有醒来的那一天。这并不是多么的“有觉悟”,或是多么的勇敢,她只是没有想到那方面去罢了。妖梦是个单纯的好孩子,拔圌出刀来从来都只考虑怎么砍,不考虑能不能砍。

    反正,砍了再说吧。

    因此,当妖梦恢复神智的时候,她还是有点震惊的。

    疲惫、伤痕累累、失血过多的身体,无法支撑妖梦从病床圌上坐起来。她低头瞅了一眼,发现自己满身都是绷带,缠得就跟木乃伊一样结实,再一抬头,她看见了窗外的竹叶,以及被竹叶遮住了一角的红色满月。

    “你醒了。”

    循着声音,转过头,入眼之人正是刚跟她死斗了一番的八意永琳。此时的永琳,披着件白大褂,翘着条二郎腿,捧着个小本子,往病床旁的小圆凳上一坐,小眼镜一推,看起来就像个正经医生,方才那种,凌驾于凡人之上的压迫力,已不再有了。

    直到此时,妖梦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永远亭那明亮整洁的病房之中,而救了自己的人,除了眼前这位以外,显然不会再有别人了。

    “我......”

    妖梦张开了带着裂口的双圌唇,然后才发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太干了。

    “我躺了多久了?”

    “十五分钟,如果你指的是躺在‘现在这张床圌上’的时间。”永琳说着,便微笑起来,“在此之前的三个小时,你一直都在手术台上,大部分时间里保持着死亡的状态,偶尔活个几秒,然后迅速失去生命体征。当然,有我在,你想死也死不成。你绝对想象不到我在你身上动了多少刀子,我只能告诉你,那都足够把一头猪剁成饺子馅了。”

    “实际上,我倒也挺吃惊的。你这才刚恢复心跳一刻钟,连体温都没回升上来呢,竟然就给醒了,”说到这儿,永琳瞥了一眼,躺在妖梦身边的那个,抱枕一样软乎乎又乖巧的半灵,“是因为你只是半个活人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我很感兴趣。”

    “另外,关于这场手术的记录,我都写在这个本子上了,虽然还没写完。”她指了指自己手中的那个小本子,道,“作为一个经典案例,有长期保留,传于后世的价值,尤其是在‘人体所能承受的物理损伤的极限’以及‘心肺骤停者的抢救’这两方面。”

    嗯,可以说是相当具有永琳特色的发言。

    到了这个份上,妖梦也没力气去吐槽什么了,当然,她也不是个嘴碎的人。她只是笑笑,道:

    “真是辛苦你了。”

    接着,她又收起了笑容,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救我?”

    听见这个疑问,永琳先是瞪眼一愣,接着便“啊哈”一声,竖着右手的食指,苦笑着,别过了脸。

    “如果,”她回过头,以大人看小孩一般的眼神对着妖梦,道,“你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答案,那不如这样......”

    永琳顿了一下,接着便道:

    “那是因为我无法践踏自己的职业,这个答复你满意吗?”

    “如果我说,我是出于善意才去救你,这种话你最好别信,实际上它也并不可信。但我的职业素养,你没有理由去怀疑。至少,在咱们脚底下的这颗星球,以及头顶上的那颗星球之中,不存在比我更好的医生。”

    医者,故救死扶伤者也。

    妖梦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紧接着,又丢出了第三个问题:

    “幽幽子大人在哪?”

    “遥远的东方的某个地方。”永琳挑了挑眉毛,半开玩笑似地答道,“我敢说,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回来,这点没有必要担心。”

    “至于现在,”她抬起头,望向了窗外的那轮红月,“咱们等等看,看会发生些什么。”

    “这轮红月会恢复原样呢,还是不会呢?答案也差不多该揭晓了吧?”

    (二)

    “我们这是......在哪儿?”

    这句话一出口,蕾米莉亚·斯卡雷特便立即意识到,自己提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头顶上是浩瀚无垠的星空,脚底下......依旧是星空。红月?什么红月?她要是能看见月球的一小点影子,那她的眼睛就是哈勃天文望远镜,不开玩笑!

    蕾米莉亚毕竟是活了五百年,见多识广了,小脑瓜稍微一转,便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我们......大概不在地球上?”

    “你觉得地球上的哪个地方是长这样的?”

    帕秋莉伸手指着远方的银河,没好气地道。

    是的没错,蕾米莉亚、咲夜、帕秋莉、小恶魔,这四个人,目前正处在宇宙空间之中。

    “但......这显然也并不是标准的失重真空。”

    帕秋莉又嘟囔着,跺了跺脚。如同踩在钢化玻璃板上的那种“咚咚咚”的闷响,便如约而起。

    假如,这里真的是没有光、没有热,零下二百多度没有空气没有重力的宇宙空间,那么,这几个人应该已经被冻成了雕像,放弃思考并且开始了永远而无目的的漂流,换言之,她们应该已经成了太空垃圾才对。然而,并没有。

    她们还活着,心脏还在跳,这就证明,此处有温度。

    她们现在正站在同一平面上,而不是像宇航员一样到处乱飘,这就证明,此处有重力。另外,她们脚底下也真的有东西给她们立足,尽管它可能并不可视。

    她们还能呼吸,还能说话,说出来的话还能传达到他人的耳中,这就证明,此处有空气。

    将以上三圌点结合起来,帕秋莉·诺蕾姬很轻易地,便得到了两个可能的答案:

    “第一,周围的星空是假象,我们还在地球的某处,只是被逼真的幻境蒙蔽了双眼。”

    “第二......”

    她将那宽松的紫白长袍往上提了一小截,然后蹲下圌身,用右手食指的指节敲了敲她脚底下的那层透明的地板(无论它究竟能否被称为“地板”),接着,抬起头,道:

    “某人用某种手法在宇宙之中造了个透明的大箱子,然后又用某种手法将咱们丢到了这个箱子里。”

    言罢,她便起身,拍了拍手,扫了面前的三人一眼,道:

    “你们有什么头绪没?”

    “我想......”开口的人是十六夜咲夜,“我已经知道这是谁干的了。”

    不是她未卜先知,这种情况下要再说“不知道”、“不确定”,那就是在装了。毕竟,能在不知道多少光年以外的太空之中造出来这么一个安全的堡垒,再一个响指就把几个大活人瞬移到这个堡垒里,这种事,整个地球范围内,能做到的有且只有一位。

    他大概已经到了。

    “咚”、“咚”、“咚”、“哒”

    三大步,一立定。当四人一齐转过身,望过去,那个金发赤眼的小小少年,已经笔直地站在她们的面前,冲着她们微笑了。

    耶格·埃克斯特鲁,三代吸血鬼中的一人,对于十六夜咲夜而言,算是个难啃的老对手了。看见这五位数年龄的“少年”的那一刻,咲夜下意识地,将手放到了大圌腿的飞刀绑带上。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早在半年以前,她就已经非常清楚,这场漫长的狩猎,终要有迎来终结的,这么一天。

    为了迎接这一天,她每日每夜都在打磨自己的利刃,让它们始终保持在最佳状态,现在,是时候放它们出来见见血了。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耶格,仍旧穿着他那套短衫背带裤,长袜小皮鞋,带着顶小扁帽,血色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笑得很甜。他那张脸,既带着孩童的稚圌嫩与纯真,又显着十足的俊俏,就像一颗打磨到一半的宝石,一半是夺目的光彩,另一半是原始的纯净,以及对未来的遐思。虽说吸血鬼基本上就没有颜值低的,不过,他这卖相,也算是对得起他在整个血族之中的地位了。

    就是出类拔萃,凤毛麟角。

    “除了你们四个,我还得传送另外两组人,到他们各自需要到达的地方。长程传送并不是什么随手就能丢出来的小玩意儿,另外,你们所处的这个空间方块也是费了我一番功夫的。总之......”

    “既然咱们都已经来到这儿了,多余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耶格始终保持着那种,孩童特有的,甜美、纯真、无瑕,让人放松警惕的微笑,视线却在四人的身上游来游去,四处打量。那并不是什么,好奇的、善意的目光,而是不加掩饰的凶光,就像饥肠辘辘的豺狼,在掂量绵羊身上有几块肉几两膘一般。他的视线,让十六夜咲夜不寒而栗,倒不是因为有多么的害怕,而是她本能地意识到了,对方在食物链上的位置比她更高,这一事实。

    他笑得那么欢,那是因为他马上就有肉吃了。你把一盆肉,隔着铁栅栏放在狼窝面前,狼也会笑得跟他一样欢,也会上蹿下跳、跃跃欲试。

    耶格从裤兜里掏出来一根约一尺长的,带握柄的细木棍,看起来就像是哈利波特同款。他将那根“魔杖”横在自己的眼前,用手指点了点杖尖,眼中闪过了些许怀念之色。

    “这让我想起了旅居伦敦的那段日子,讲老实话,那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依然值得被铭记。”他说着,竖起了他的魔杖,立在面前,如同立着一把银白的西洋细剑,“我并不是很需要这玩意,但身为一个专业的魔法使,在重大场合上,我总得表现出自己的专业性。我的意思是,手里的家伙得是专业级的,而不是什么雨伞拐杖撬棍。奇怪,我为什么要说撬棍?”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一丝狡黠的浅笑浮现在他的脸上,下一秒,他猛地一抡胳膊,用那柄魔杖的尖头,对准了几米之外的咲夜的胸口,嘴里头念出了一道咒语:

    “阿瓦达索命!”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看着面前的四个少女紧张兮兮的模样,耶格便咧嘴大笑起来。

    “我只是无论如何都想念一下这个咒语,虽然,我根本就不明白它的工作原理。”

    “实际上,我真正想要用的,是这一招。”

    他说着,再一次举起了他的魔杖。

    “空间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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