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春来皱眉看去,恰见一个修长的身影正从一条小船中跳上评判席所在的平台。一个清朗的声音随即传来。

    “先生眼力真好,正是学生。先生请恕学生失礼,实在是忙的脱不开身,这不刚刚才将舞台搭建完毕,这便来见老师了。”林觉一边拱手一边快步走来,发髻有些凌乱,脸上还有些汗水。

    “不怪你不怪你,你来的正好,为师正被一只苍蝇跟着,替我赶走这只苍蝇。恶心的很。”方敦孺叫道。

    林觉一愣,一时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走近前来躬身行礼,然后左右观瞧,口中道:“苍蝇呢?我怎么没看到?夜风清凉,又是在水上,哪来的的苍蝇啊。蚊子怕倒是真有。”

    “这么大个的苍蝇你没看到么?你眼睛长着作甚?”方敦孺怒道。

    林觉愕然,旋即注意到方敦孺身旁站着的面色阴沉的吴春来,他可不认识吴春来,指着吴春来道:“你说的是……这一位?”

    方敦孺冷哼一声不语,林觉心中好笑。方敦孺名声在外,走在杭州城的大街上也会有认识他的人上前打招呼或者是缠着要拜师这样的事情发生,林觉还以为在吴春来也是一位缠着方敦孺拜师的闲人。师尊有令,林觉岂敢不尊。

    “这位先生,你莫在此叨扰我师尊,今日花魁大赛,我可不想得罪你闹得不愉快。你莫在此叨扰,我也不召唤守卫来拿你。快走吧。”林觉朝着吴春来拱手笑道。

    吴春来上下打量着林觉,皱眉道:“你便是老师新收的那个叫林觉的小学弟?”

    林觉一愣,诧异道:“你是……吴……吴……”

    “正是,看来老师跟你说过我,你该叫我一声师兄才是。”吴春来道。

    林觉细细打量了吴春来两眼,心中暗暗叹息。吴春来长身玉立面貌儒雅,倒是一表人才。怎么便做出了那些背叛师门的可耻之事,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抱歉的很,我只知道我师尊曾经收过一名学生,不过那人心术不正早已被逐出师门。现在师尊门下只有我一个学生,我可没什么师兄师弟什么的。吴先生,往事已矣,自己做的事自己便要担责,何必纠缠不放?请你不要在纠缠我的师长了,不然身为老师的学生,我恐怕要冒犯你了。请你离开。”林觉淡淡道。

    吴春来皱眉道:“小师弟,我听说了你的一些事。你可知道我身任何职么?我是政事堂吏房主事,对我客气些,我或可念同门之谊,提携于你。”

    林觉哈哈笑道:“吴先生果然是这种人,为利所诱者,便以为利诱是天底下最好的利器,可惜这些对我可不管用。我可不是不给你吴先生面子,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想提携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提携我,第一看我愿意不愿意,第二恐怕要先排队才是。”

    “你……不知好歹,口舌之利又有何用?何况是如此傲慢狂妄。你在本官面前如此狂妄,便不怕我治你的罪么?”吴春来冷声喝道。

    林觉冷笑道:“我可不怕你,我一没犯法二没干见不得人的事,朗朗乾坤,我怕什么?你是官,我可也不是草民。圣上赐了我义士之名,你这个官儿有圣上赐的这个名号么?我也并没有吹牛狂妄,你去问问梁王爷问问严知府,他们谁不想提携我?吴大人,我不想跟你吵架,这么多人看着,你不嫌丢人我可嫌丢人的很。花魁大赛马上要开始了,吴大人莫不是来搅局的么?”

    吴春来转头四顾,只见周围数名评判夫子正侧着耳朵凝神细听,显然这番争执声音略大,已经成功的引起了他们的兴趣。在看看前方,一艘挂满彩灯的竹排已经缓缓来到前方的水面上,上面站着的正是花魁大赛的主持人。似乎所有人都等着花魁大赛开始,等着自己回到位置上。

    “林觉,你记着今日的话。若觉得今日说的话有些不妥,想找我道歉的话,便来城东馆驿找我。”吴春来低声道。

    林觉差点笑出声来,这吴春来未免太自信了,也太无耻了。此人恐怕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就这几句话,他便已经开始赤裸裸的威胁自己了。

    “吴大人,你这话也有些不妥,你回去后也想一想,若觉得是对我冒犯的话,欢迎你来找我道歉,我一般在施腰河中段一号码头林家船行大厅。”

    “噗!”一旁一名评判团的老者终于忍俊不禁喷了一口茶水,心道:这林觉可真是太顽皮了,不过这可真的要得罪了这位吴大人了。

    吴大人脸色铁青,冷哼一声扭头便走,林觉笑道:“吴大人不是不忘师恩么?怎地临走连招呼都不跟老师打?”

    吴春来哪里还肯回头,快步沿着木阶走向贵宾席,心中怒火中烧,咒骂连连。耳中却听到后方评判席传来的一阵窃窃私语。

    “当年……背叛师门……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吴春来强忍住怒火,面色青白的走回坐席,回头来看着前方林觉和方敦孺正凑在一起亲密说话,方敦孺满面带笑还拍打林觉手臂,显得极为疼爱的样子,让吴春来恨得咬碎了后槽牙。

    林觉和方敦孺抓紧时间说了几句体己话。

    “老师,听小虎说,今晚师母也来城里观看花魁大赛了,老师在这里,师母在何处?总不能挤在岸上的人群里吧,我去在贵宾席找个位置让师母舒舒服服的坐着。”

    因为分身乏术时间紧迫,原本今日该去书院送中秋师礼的,林觉不得不让林虎午后去跑了一趟,带去了大堆的礼物。林虎回来时也告知了今晚方敦孺夫妇都会进城的消息。故而林觉觉得应该尽一份孝心,给师母安排个好位置。这也不难,林觉假公济私给大剧院人等预留了几十个贵宾席位置,腾出一个来也很简单。

    “不用你麻烦了,我早已安排好了。你师母其实也看不懂什么,完全的凑热闹。而且严知府也帮忙安排了坐席,你便不必担心了。听说你为万花楼和群芳阁助拳,你还是去忙你的便是。”

    林觉笑道:“我还当先生不会走门路呢。那便好。但不知在师母坐在何处?我去见个礼。”

    方敦孺忙摆手道:“不必不必,马上便开始了,你不必分心了。你师母不会怪你的。”

    林觉踮起脚朝着后方平台贵宾席上黑压压的人群张望着,其实也看不清楚师母坐在何处。想了想道:“也罢,带花魁比赛终了,我送您和师母会书院。那时再向师母告罪。”

    方敦孺点头微笑,不置可否。林觉只得躬身行礼告辞,上了小船后,小船朝着万花楼群芳阁花船停泊之处划去。

    后方贵宾席中间,黑压压的人群之中,一个面容秀丽的少女正远远的看着前方和方敦孺说话的那个身影,眼中满是矛盾和爱恋之情。那身影自从出现在方敦孺身旁后,她便没有挪开眼睛。

    “秋儿,若实在想见他,不如一会儿散场之后便跟他见面便是。”一旁坐着的中年妇人伸手握着她冰凉的小手道。

    少女微微摇了摇头道:“不……能看到他,我便已经知足了。”

    妇人叹息一声,爱怜的搂住少女的肩膀。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摄人心脾的鼓声忽然在前方响起,本来已经等得有些焦躁不赖烦的人们顿时精神一怔,被这激昂的鼓声吸引。嗡嗡的说话声和喧闹声也瞬间消失,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鼓声连响三通之后,三座浮台和评判席前方的水面上灯光大亮。一只竹排浮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那竹排刚才驶来便有人发现了,不过竹排上的风灯当时只有两盏,看不清是竹排是做什么用的。而此刻,竹排四角的长杆上挑起的一连串的风灯全部亮起,顿时将竹排上的景物清清楚楚的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竹排是寻常的竹排,竹排上一名头戴斗笠身着蓑衣的老者手拿长篙缓缓的撑着竹排。还有一人,身着长袍黑冠背对百姓而立,摆着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手里还摇着一柄硕大的雪白的折扇。

    “琼楼玉宇。分明不受人间暑。寻常岂是无三五。惟有今宵,皓彩皆同普。素娥阅尽今和古。何妨小驻听吾语。当年弄影婆娑舞。妙曲虽传,毕竟人何许。”

    那人曼声吟诵着一首词,语音清亮,口齿清晰,听在耳中极为舒服。一词诵罢,那人缓缓的转过身来,拱手向人,面带微笑行礼。

    “是赵子墨赵先生,哈哈哈。”百姓们大声叫嚷,旋即掌声如雷。

    赵子墨是花魁大赛的标志性人物,每年都担当花魁大赛司仪之职,言语诙谐,掌控有度。他其实已经成了花魁大赛的一个象征,每当看到他出现,所有人心里都舒坦了。那意味着这又是一场原汁原味的中秋花魁大赛。

    在此之前,有传言着赵子墨身染重病,恐已难当今年花魁大赛司仪之责,百姓们都非常的担心和挂念。对很多人而言,赵子墨不当司仪,便像是少了什么似的,花魁大赛也似乎不够完整了。然而,现在赵子墨还是出现了众人面前,百姓们惊喜不已,不少人竟然眼眶湿润,激动的落下泪来。

    赵子墨确实瘦了不少,脸上苍老了不少,两颊深陷。但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亲切,说话的声音依旧和以前一样。但他的衰老已经变得很明显了。以前每年中秋都见到他,一年又一年似乎并没有觉得他衰老。但此时此刻,人们才想起赵子墨已经当了二十一年花魁大赛的司仪,已经是个花甲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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