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肃和方敦孺正对坐公房厅中喝茶,今日新法颁布,两人心中都很满意。万事开头难,第一部新法颁布是最难的,这之后便会容易的多。而今日朝上群臣的反应也是让他们满意的,虽然有反对的意见,但大多数官员是表示了支持的。在退朝之后,两人被官员们围了起来纷纷向他们道贺新法的实施。有人夸张的说今日是大周中兴盛世的开始,两位将会青史留名,媲美秦国商君的变法之行。

    虽然严正肃和方敦孺都不是那种可以被阿谀奉承的迷魂汤灌倒的人,但这样的话还是听着顺耳的。两人也并非全然不在于众人的反应,新法的颁布虽然下定了决定不管多大的阻力也要实行。但是毕竟如果反对的意见太多,也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因为他们能顶得住,皇上未必能顶得住。所以,好评总比坏评好,舆论风向还是很重要的。

    就在两人喝着茶聊着后续要进行的事情的时候,公房门口,林觉和杜微渐联袂而来,湿哒哒的站在那里。虽然检校文字的公房距此只有数十步,但两人在雨中走来,依旧淋湿了官服。青色的官服上满是雨水的印迹,两个人的脸上也满是水珠。

    见到这两人到来,严正肃和方敦孺对视了一眼,心中均明白了些什么。毕竟自己做的事情,心里还是有数的。

    “两位怎么来了?你们今日可休息一天,在公房整理整理便是。今日不必谈公事。”严正肃起身笑道。

    林觉和杜微渐进入厅中行礼,杜微渐沉声道:“严大人,下官等不能不来,下官和林大人有一事相询。”

    严正肃眨了眨眼睛笑道:“不必说了,本官知道你们要说什么,是关于新法条款跟你们拟定的有出入的事情是么?”

    杜微渐沉声道:“既然大人知道是这件事,下官也不多言了,下官想请两位大人给个解释。两位大人答应了我们,那条款作出删改的,为何在今日宣布时却又不遵守之前的约定?”

    严正肃咳嗽了一声,刚想说话。方敦孺在旁沉着脸起身道:“给你们解释?你们两位是什么官职?”

    杜微渐道:“方大人,我和林大人自然都是条例司检详文字。”

    方敦孺道:“那么我和严大人呢?是什么官职?”

    “……方大人和严大人是条例司同制主官……”杜微渐道。

    “那不就结了,我们是主官,你们是下属,叫你们怎么做便怎么做,反倒要给你们解释……你未免太不懂规矩了。念你是新入仕之官,我们也不怪你。做好你分内之事,才是正经。要懂得自己的身份和位置,要尊重上官。明白么?”方敦孺沉声道。

    杜微渐皱眉不语。林觉开口道:“大人所言甚是,我和杜大人是下属,理当听两位大人之命。但是,我们第一天进条例司的时候,可是听了两位大人的训诫的。两位大人说,条例司要行新法变革,这是亘古未有的挑战,就算两位大人自己也是没有太多的经验的。所以需要上下一心群策群力。正是本着这种教诲,我们才会认真的研究新法的每一条每一款,将我们认为不恰当的地方提出来,进行改正。在此之前,我们的意见两位大人已经认可了,然而今日新法的条款却又未做修改,我和杜大人均不知这是两位大人的疏忽,还是故意为之。让若是故意为之,敢问我们花费精力探讨研究的意义何在?集思广益这四个字是否只是说来听听的。”

    “住口!”方敦孺冷声喝道:“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说条例司没有上下之分了么?我们要做决定倒要受你们掣肘。简直是笑话。林觉,你来的第一天我便跟你说的很清楚,你莫要仗着是我的学生便可自看自大。这里可没有什么老师和学生,你要搞清楚这一点。”

    林觉心中叹息,拱手道:“方大人,我自认没有不遵你的教导,我们之所以来,那也是为了公事。之前我们已经争执了数次,都是为了新法条款之事。该说的下官早已说的清清楚楚,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新法能够顺利实行而不出纰漏。若非为了新法,我们又何必来见你们,反而惹得你们不开心。”

    方敦孺喝道:“莫要说了,你是为了新法,那我和严大人是为了什么?莫非我们是不想新法顺利实行不成?活活的笑话。”

    林觉还待再说,严正肃摆了摆手沉声道:“林觉,杜微渐,你二人的心情老夫是能理解的,但之所以做出重新的调整而没有按照你们的建议,那也是我和方大人深思熟虑的结果。我们认为这么做会对变法更为有益。故而……”

    杜微渐叫道:“严大人,您难道不明白,这么做其实是急功近利,会有盘剥百姓之嫌么?您这么做,会招致民愤的。”

    严正肃正色道:“你们说的是极端的情形下会发生的事情。事实上新法实行各级都有监督,绝不会发生你们所言的那种极端情形。这一点,老夫是有充分的信心的。老夫会请圣上下旨,将各级官员推行新法的进度纳入升迁考核之中,这样各级官员便会用心尽力了。”

    林觉苦笑道:“严大人,您不觉得,一年两次发放贷银,利率高达二分,全年两次便是四分利,太高了些么?您觉得百姓们能承受的起么?这不会引起百姓的反感么?”

    严正肃皱眉道:“你知道什么?本官在赣州任知县的时候便是如此推行的,当时也是两分利,一年贷银两次,老百姓们拍手欢迎。这都是经过实践检验的,怎么到了你们嘴里,便成了极端情形了?便成了盘剥了?外边的人还没说什么,你们倒是先跑来闹起来了?”

    “严大人,我们不是闹,我们是担心……”杜微渐叫道。

    “担心什么?你们的担心还有我的担心大么?你们担着干系还是我们担着干系?大周今日之情形,不施以猛药能成么?新法倘若不能立竿见影,那后面的新法还如何颁布推行?你以为本官和方大人不知道会有些弊端么?但那又如何?难道便可因噎废食?照你们的建议,那不是变法,那是温吞一气,毫无效用。重病者不以猛药如何施救?你两个不知进退的跑来说这些,倘若不是因为你们居心尚正,本官定不轻饶。”严正肃终于怒了,厉声喝道。

    杜微渐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觉吁了口气,轻声道:“严大人,此次变法需要循序渐进,不可如此猛烈啊。下官以为,先要有好的口碑,然后再图其他。重病用猛药,能活人,也能死人的啊。”

    严正肃怒斥道:“住口,是否本官太给你面子了,让你在此大放厥词。倘若不是看在方大人的面子上,现在便贬了你。”

    方敦孺瞪眼看着林觉,一脸的恨铁不成钢的痛心模样。林觉叹息一声,觉得没必要再劝说下去。伸手将那张请调的申请取出,双手呈上。

    “两位大人,林觉才疏学浅,未能担当检校文字的重任。经深思熟虑,下官觉得还是做些具体的事情为好。还望两位大人批准。”

    严正肃满腹狐疑的接过那张纸去,只看了两眼,便猛地丢在地上,厉声喝道:“你这是拆我的台,林觉,你真是太让本官失望了。你莫以为你有些才能便可随意妄为。你怎可这时候撂挑子?你这又是要挟啊。”

    方敦孺疑惑的捡起那张纸,读了之后脸色煞白,怒气勃发。冷笑道:“好,我教出来的好学生,尽跟我们作对了。一有不顺心之事便开始耍你的脾气。你想走是么?好,进入顺了你的意。你也别在条例司呆着了,你爱上哪儿去都成。来来来,取笔来,我答应了,你也别去做什么相度利害官了,你回去当你那个崇政殿说书去。”

    方敦孺转身在桌上乱找笔墨,气的呼哧呼哧的喘气。严正肃拉住他道:“敦孺兄,莫要太生气。你可不能气坏了身子。”

    方敦孺摇头叹息道:“老弟,我对不住你,我方敦孺没脸,教出的学生一个个都是这样,我真是羞愧欲死啊。”

    林觉脸上肌肉抽搐,他见不得方敦孺如此,但理智告诉自己,自己的坚持是正确的。因为唯有自己才知道这变法会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自己既然决定参与新法之事,便需要竭力扭转后续的灾难性后果。然而,眼下的情形,似乎自己有无能为力了。

    严正肃看着林觉叹息道:“林觉,你先生被你气成什么样子了?你难道非要惹我们不高兴么?你为何要伤害对你好的人呢?”

    杜微渐犹豫的看着林觉,他觉得似乎不应该再坚持下去了,让两位大人如此光火,这是不应该的。毕竟两位大人为了新法呕心沥血,同衙门上下官员熬夜商讨,费心劳神。而且作为主官,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决断。今日这举动,确实有些逼迫和拆台的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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