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睿的安定针用的剂量并不大,大约一个多钟头后,这人便醒了过来。大概是药物的作用也消减了些,陆时睿总算是不再嚷着要拿刀子剁自己的胳膊了。见到儿子清醒,陆夫人便张罗着要带儿子离开,然而顾从周却拦住了他们。

    “抱歉陆太太,我有些事想问陆公子。”

    见到一个小医生敢拦着自己,陆夫人有点表情不悦,不过陆时睿倒是很好说话,他问道:“什么事?”

    “陆公子,你知不知道自己为何昨天突然会出现那种幻觉?”

    听到顾从周的这个问题,陆时睿表情微微一变,陆夫人见状刚想开口,顾从周却抢着先说道:“陆公子,实不相瞒,我前几天也见到过一个人和你有相仿的症状,只是他当时抢救不及,最后人也没了。”

    听到这话,陆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惊恐,而陆时睿则惊讶地问:“那人是什么人?”

    “是一个车夫。”

    “车夫?拉黄包车的?”

    “对。”

    “那不可能。”陆时睿立刻断然否决。顾从周觉得奇怪,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因为我抽的那个可不是一般的大烟,是从外地带来的稀罕货。他一个黄包车夫是绝对弄不到的。”

    “外地?”顾从周皱起眉头,“陆公子能不能说得再详细点?”

    陆时睿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我抽的那个烟叫黄金烟,是一个药房老板送给我的。他说他们药房是北边的铺号,刚到关东城不久,想让我提携一下。那个烟也是他送给我的,说是现在北边两省有头有脸的人都抽这种烟,比一般大烟好抽多了。而且他跟我说,如果抽好了可以再去找他。

    顾从周听得心头疑虑更多,忙追问道:“你说的那家药铺在哪里?”

    翌日清晨。

    顾从周站在街边,打量着这家和仁药房——这就是昨天陆时睿所说的给他“黄金烟”的那家药铺。从门脸上来看,这家药房确实不小,看来药铺老板确实是有些实力的。

    或许是时间还早,药店并没有开门,窗子也拉着窗帘。顾从周想敲门看看是否有人在,然而手刚一碰到门板却发现不对——这门竟是虚掩着的!

    “欸你找谁啊?”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不过顾从周此时没心思回答他,他猛地上前拉门,直接闯了进去!

    “嘿你干什么?!”身后那人估计是这药铺的伙计,一看顾从周的动作就急了,然而当他跟着顾从周进来之后他瞬间没了声音——因为药铺的空气中有着浓重的、连草药都不能遮掩的血腥气味……

    在距两人脚边不远处,一个男人倒在了血泊中。他的胸口处扎着一把匕首,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了身体。

    “掌柜的!——”

    那年轻人喊着就要往前上,顾从周一把拦住他:“别过去!他已经死了!”

    此刻地上的人面色青黑,一看就是死透了。顾从周忙对身旁的年轻人吩咐:“快去叫巡捕房的人来!”

    “我说你到底是谁啊?你刚才干嘛硬往里闯?你是不是知道我们掌柜的被人杀了?!”没想到这小伙计居然把矛头全都对准了顾从周。顾从周想他大概乍逢变故心中急火,也不和他计较,只是道:“我是个医生,今天来找你们掌柜的是有事问他。我刚刚进来是你也看到了,你们掌柜人早就死了。现在出了人命,我们必须有人去找巡捕房的人来,你如果不愿去那我就去找。”

    那小青年眼睛转了转,似乎是在想主意,最后他说道:“我得在这儿守着我们掌柜的,要找人你自己去!”

    顾从周见他态度坚决,于是点点头:“好。”

    于是,顾从周离开药铺,自己去了巡捕房。因为听说发生了人命案子,他被直接带到了姚警长的办公室。当发觉前来报案的人是顾从周时,姚警长简直有些焦躁:“我说顾医生,你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到人命案呢?”

    你就不能在家老实待着吗?!

    “说起来,这次的事也许还真和上次的有关。”顾从周开口,他将昨天遇到陆时睿发疯到今天发现药房潘掌柜遇害的全部事情都告诉给姚警长。姚警长听完后眉头皱了皱,脸上的不耐表情总算退下去几分。于是他挥挥手,招呼手下:“叫几个人,出队!”

    “是!”

    顾从周引着姚警长并巡捕房的人回到了和仁药房,没想到这时药房里也不再只是那小伙计一个人了。只见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正和那小伙计站在一处,见到巡捕房的人过来,那男人走了过来。

    “警长大人,”那人递过一纸洋烟,姚警长接过却没抽,挑眉问道:“你是谁?”

    “鄙姓刘,是药房的坐堂医。”

    “这就是你们掌柜的?”姚警长指着地上的尸体。比起顾从周刚刚离开时,现在尸体上多了块白布,显然是这二人刚刚给盖的了。

    姚警长过去掀开了白布,尸体的样子完全显露出来。这个潘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他双眼圆瞪,似乎死前颇为惊讶。而他的胸口处插着一柄匕首,刀刃已几乎全部没进了身体。

    姚警长打量着尸体的死相皱起眉头来。然而顾从周却突然开口道:“你们动过尸体了?!”

    “我们掌柜的无辜惨死,我们给他蒙块布不为过吧?”那坐堂医说。

    “不是,尸体的姿势和刚才不同,刚才你们动过尸体了!刚才他的身子是往左边侧着的,现在他的身子是正面仰躺的!”顾从周犀利地指出。

    听到顾从周说得如此具体,那小伙计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然而那坐堂医依旧十分淡定,他开口道:“我们只是看掌柜的躺在地上于心不忍,所以才给他稍微摆定了姿势,这样也不行么?”

    “这人是被杀的,我们巡捕房还没来之前你们就擅自动了尸体,这知道的是说你们看掌柜的死了于心不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偷偷挪动尸体掩盖证据呢。”

    姚警长不冷不热的几句话立刻让那坐堂医态度软了下来,他连连点头:“警长教训得是,是我们做错了。”

    姚警长见这人认错,便就没再多说什么。然而顾从周却眉头一直皱着。他不相信这人挪动尸体是因为对潘掌柜心怀哀戚,事实上现在那两人都有意无意地远离尸体,显然他们和潘掌柜感情并没有那么深厚。那刚刚他们挪动尸体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顾从周留心观察起尸体来。这尸体除了胸口的那把刀外,剩下的就是他的衣着了。潘掌柜身上穿着一套长衫,布料颇为考究,只是衣扣系得并不齐整,似乎穿得很匆忙……这时,尸体左侧的裤袋吸引了顾从周的注意力。那个裤袋皱成一团,有部分里子都露了出来。顾从周发现,如果是刚刚那个侧卧姿势的话。这个裤袋是被压在尸体身下的。而现在这个姿势,人就可以把手伸进去了。所以说他们刚刚是翻了死者的裤兜?想到这里,他又连忙看向死者右裤兜,果然发现那里也是一团皱。

    见此情形,顾从周可以确认,他们一定是翻过了死者的裤兜。他们是找什么呢?裤兜空间不大,一般都是放小物件,零钱,钥匙……

    ——等等,难道是钥匙?!

    这倒的确是有可能。药房这种地方有钱财出入,兼之还有些名贵药材,掌柜的随身携带钥匙并不出奇。想到这里顾从周环顾四周,想看看哪些地方可以上锁。然而看了一圈只发现柜台内有两个抽屉上着锁。

    顾从周问:“这两个抽屉是放什么的?”

    那边,巡捕房的警察们已经开始满屋子检查起来了。那坐堂医和小伙计本都看着别处,这会儿听到顾从周问才转过头来。那小伙计说:“那是我们装钱的地方。”

    “要不要打开看看钱丢没丢?”顾从周问。

    “那钥匙一般都在掌柜的手里……”小伙计回答。

    姚警长手一挥:“找钥匙去。”

    钥匙找来,打开柜子一看,里面是一叠钞票并若干银元,这些东西都好好地放在里面,看来凶手行凶的目的并不为钱。那警察接着将其他几个上锁的抽屉都打开,然而药房的人看过,都说里面没有丢东西。这其间顾从周一直留意着那两人的表情,然而他再也没有在那两人脸上看到明显的情绪波动。看来,无论两人想隐藏的是什么,他们都已经隐藏妥当、不会被发觉了。

    在心中确认了这一点,顾从周也不再和那两人耗下去,他决定自己观察。于是他走到潘掌柜的尸体前,蹲下身子,问正在验尸的法医道:“他大概是什么时间遇害的?”

    法医听旁人说起,知道这人也是医生,于是开口道:“大约昨晚10点至12点。”

    顾从周点点头——这人衣着有些不整齐,很像是匆忙穿就的。如果说他是晚上已经睡下却被人叫醒倒也说得通。只是那人为何要深夜来找他?难道就是为了来杀他的?这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以至于潘掌柜不惜从床上爬起来给他开门,迎接他进来,而后却又被他杀死?

    虽然不是专业法医,但是身为医生,顾从周也有些基本的常识。潘掌柜全身上下只看得到胸口的一处伤口,这就说明他完全没有想到凶手会杀他,所以他身上才没有因为与人搏斗而留下的其他伤口。也就是说,凶手应该是个潘掌柜认识的、且完全没想过会杀他的人——这人究竟是谁?

    顾从周蹲在尸体旁边皱眉思索,那边,法医还在继续查验尸体。他抬起尸体的胳膊,而就是这一下晃动,让顾从周突然注意到一点异常——“等等!”

    他一把拽过那尸体的右手,仔细看了看,确认刚刚并不是自己眼花:“这是什么东西?”

    那法医也凑了过去,这才发现潘掌柜的食指上有一些黑色的污渍。只是因为他满手鲜血而显得不是很明显。法医看了看,又拿棉签擦了擦,而后说:“不是血迹,也不像是一般污渍,难道是药材?”

    顾从周皱了皱眉——难道说昨晚潘掌柜半夜起来,是为了给凶手抓药?什么药如此紧急且秘密,需要半夜来抓,而且抓完还要杀人灭口?

    难道说……

    !!

    顾从周突然眼前一亮——黄金烟!!

    想到这里,他立刻问那药铺的两人:“你们这里是不是有卖一种‘黄金烟’的鸦/片烟?”

    听到这个词,那个小伙计摇了摇头:“我们这儿是有鸦/片,但那是作为药材来卖的,我没听说过什么‘黄金烟’。”

    顾从周眉头微皱——他总觉得刚刚那小伙计开口之前目光似乎有些闪烁,但一来那目光变化太快,就连顾从周自己也不敢确定;二来就算确认那小伙计是在说谎,只要他咬死不承认,顾从周也无法从他口中套出真话来。

    看来,还是只能靠自己去寻找线索了。

    正想着,一个巡捕房的警察走了过来:“顾医生,能不能看看你的鞋子?”

    “我的鞋?”顾从周意外,“怎么了?”

    “我们在那边儿找到了个鞋印,”那警察指了指靠近门口处的地面,“那鞋印一看就是皮鞋留下的,来过这屋里的只有你是穿皮鞋的。”

    顾从周顺着那警察的手指方向走了过去,果然在地上看到了半个血鞋印。他又抬眼看了看,确见那小伙计和坐堂医穿的都是布鞋。这时,那警察跟过来,对顾从周说:“顾医生,麻烦你脱下一只鞋来。”

    顾从周看了看那鞋印,脱下了自己右脚上的鞋子,那警察将顾从周鞋底的花纹和地上的痕迹比了比,而后摇了摇头——两者并不一样。

    借着那警察比对鞋子的时机,顾从周也在暗暗观察那鞋印。这鞋印既然不是自己留下的,那自然应该是凶手的了。他将鞋印花纹记在心里,打算等一会儿出去就将它画下来。

    那警察将鞋子还给顾从周。顾从周穿起鞋子,继续在屋内观察起来。巡捕房的警察们已经将屋里翻检了七七八八,许多可疑之处都已经被他们圈画了出来。顾从周环视了一圈,将几处重要的线索在心中记下,而后转去后屋。

    后屋算是一个隔间,是连接前面药房和后院间的一处小空间。顾从周注意到这里摆了一张桌子,桌子上空空地没有东西,桌子下有两个抽屉,均已被卸了锁打开。只见两个抽屉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些白纸和几个零散的大洋。

    顾从周皱起眉头来,他走回前屋,问那小伙计道:“后屋那两个抽屉里原来放的是什么?”

    “不知道。”那小伙计摇头,“那两个抽屉一直是掌柜的放东西的地方,我们都没见过里面的东西。”

    顾从周皱眉不语——那抽屉里很干净,之前定是放过东西。现在不见了,是被凶手拿走了,还是被眼前这两人给预先藏起来了?

    那边,那两人似乎也注意到了顾从周的难缠,那坐堂医走到姚警长身边,低声商量道:“警长大人,我们掌柜遇害了,我们二人虽然愿意配合巡捕房,可是我俩毕竟不是掌柜的家人。我们刚刚已经派人去给掌柜的家里人送信去了,您看看这有些……”坐堂医目光略有所指地往顾从周那边看了看,“是不是能等掌柜家里人来了再做搜查?”

    “你家掌柜是哪里人?”

    “掌柜虽然是吉省人,但是有家人就在这附近,估计今天下午就能赶到。”说着,坐堂医往姚警长手里塞了点东西,“姚警长,拜托,别让我们难做……”

    姚警长暗暗摸了摸手里的几个银元,冲一众手下开口道:“行了,把查到的都封存好,剩下的等下午来人了再说。顾医生,”他冲顾从周开口道,“你也先回去。”

    “好。”顾从周从后间走出来,若无其事地将右手揣进衣兜。

    随着姚警长一声令下,巡捕房的人收队离开,顾从周也跟着一并走出了和仁药房。那两人待他们这些人走远,立刻回到药房中,关上了大门。

    “刘叔,您说这事儿怎么办好?”那小伙计一脸忧虑地问坐堂医。

    “应该没事,咱们刚刚把东西都藏好了,他们应该没有发现。等下午潘掌柜家里就能来人了,到时候让他们去忙活就好。”

    “嗯。”小伙计点点头,而后不无忧虑地问,“你说那些东西没了,会不会真的……搞出人命来?”

    “如果不出大事,相信上边都能摆得平。如果真出了大事……”说到这里,老中医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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