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我们到迤萨城就有一个星期了。

    在走进迤萨之前,我跟这块土地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云南采风,或许永远不会有关系。云南是中国的边疆,在人们的心目中,云南已经够遥远,而迤萨又在云南的哀牢山深处,对于一个没有到过的人来说,是想象都难以抵达的地方。谁会想到在这如此偏远的地方居然隐藏着一个叫迤萨的城?让我猛然觉得实际上这个世界一直隐藏着许多我们并不知道的秘密。这里的气候从江边河谷的热带雨林气候到山区的寒冷气候均有,植物的种类也是从热带延伸过度到大陆性气候。所以在这里,既可以看到热带的芒果,也可以看到高寒地带的矮树丛林。迤萨城的气候是亚热带气候,迤萨城从天天开始就会慢慢被稻谷、甘蔗、香蕉、荔枝、芒果、龙眼包围。这个离城市中心很远的城,居然有11条通往东南亚的道路,但看着满眼的群山,我还是纳闷,修建这些大宅的砖、瓦、水泥是从那里运到迤萨城的?是怎么运到迤萨城?“迤萨”的意思,翻译成汉族,就是干旱缺水的地方。为什么会把一个干旱缺水的地方选作城池呢?一条大河从这边蜿蜒通过,这是多好的水呀。如果把迤萨城修建在大河边将是多好的事情。但迤萨城选择的山,也选择了干旱。并且新建的房子也没有向大河靠近,而是向更高的山上延伸。站在迤萨城,我自己以为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俯瞰群山,如果说这是优点的话,谁愿意只看群山而没有水喝呢?当然,走进这块土地,这仅仅只是匪夷所思之一,还有太多的匪夷所思。走进迤萨城,我拔刀相助英雄救美,反倒成为笑话,这是匪夷所思这二。阿猛仅仅为了一点水就殉水而死,这是匪夷所思之三。再就是发现的哈尼族多声部唱法,这也是匪夷所思。

    这块跟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土地,突然间走进了我的生命,走进了我的心中。很多年以后回想往事的时候,才发现它是生命中最重要的记忆。

    我们往返于从迤萨城到宝华乡、或者是从阿扎乡到迤萨城。我因为生病,没有到撒玛坝,只不过从山顶上远远的看了一眼。我着魔似的希望在这块土地上行走。回到迤萨,叶赫娜他们四个人却再也不愿走了。他们修的是西洋音乐,本来对这次采风所抱的态度就是看风景而已,但看风景他们也觉得太累了。

    叶赫娜对我说:“黄子衿同学,你爱怎么走怎么走,千万别再让我们跟你跑,打死我,我也走不动了,你饶了我吧。”

    宋知秋也咐合说:“组长同志,我们这次纯粹是陪太子读书,我们除了看到跳神和死人,你说还有什么看头?你知道我主修的西洋音乐理论,看去看来对我一点意义都没有,如果你不想把我累死。你就放了我吧。我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叶赫娜和宋知秋都不愿再走,夏听泉和杜润涧肯定也不愿再和我一起下去了。果然,叶赫娜和宋知秋才说完,杜润涧就接过话说:“组长同学,不是我不愿陪你,除了山还是山,除了云海还是云海,我真的看不出这里的山和这里的云海和别处的山和别处的云海有什么区别。再说,民族音乐又不是我的研究方向,我们回去就得做论文了,所以别怪兄弟不陪你,你让我消停消停。”

    我对夏听泉说:“看来你也不愿去了。”

    夏听泉对我说:“大哥,你看,不去吧,你一个人,有失兄弟情义,去吧,你看我真的找不到理由。真的没啥意思。我劝你也别去了。可人家这些地方上的同志,又把咱们这次来很当一回事,都不去吧,咱们整天在这里白吃白住的打扰人家,都不去不合适。反正你是组长,你就作为我们的代表,你告诉阿索,就说我们整理采风的材料,兵分两路各行其事,这样大家都有个交待,都说得过去。”

    我对夏听泉说:“你想得真周到,你应该做组长的。”

    夏听泉一脸的坏笑,说:“我还不都是为你着想。”

    我对他们说:“不去就不去,拉倒吧。咱们本来就是两条路上的,你们要去的是资本主义,我只能往山沟里跑。命运不一样呀。”

    杜润涧打趣我说:“黄子衿同学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民族音乐是什么?是国乐。咱们有一天,真是去了国外,那是什么?那是背井离乡。”

    我对杜润涧说:“懒得跟你们瞎扯。你们想玩就玩,想睡就睡,我跟阿索约了在县委见面的。”

    我在县委遇见了阿索,阿玥也在,阿索对我说,县委十分的重视我们从北京来,专门把他的北京吉普车调了出来,准备送我进山。可一场大雨之后,许多地方都塌方了,吉普车也开不进山。于是,只有骑马了。阿索对我说:“州上有事需要赶回去,就由阿玥陪你们去。”

    我对阿索说:“他们留下来整理材料,进山就由我去,时间紧任务重,不这样,我们的任务完不成。”

    阿索疑惑地对我说:“他们是不是太累了?还是我们招待不周到?小地方,条件实在有限。”阿索看着我,好像十分愧疚的样子。

    看着阿索的厚道,我心生了内疚。我对阿索说:“没有的事,还要怎样周到?吃的香米竹筒饭,喝的奕车酒,还有迤萨干巴。都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从来没有吃过的。真的很好啦,阿索,阿索你要是多想,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呢。”

    阿索对我说:“那就好。”对阿玥,“说黄先生就交给你了。山上到处有塌方,你要保证安全,带个活的回到来。要不我们没法向上面交待。他们万水千山的从北京来,不容易。”

    阿索离开的时候又关切地问我,说:“你骑马没有问题吧?”

    我对阿索说:“没问题,放心吧。”

    其实我已经心虚了,怎么没有问题,我从来就没有骑过马,而且还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走。

    阿索把我扶上马,说:“有阿玥照顾你,你尽管放心。”

    阿索走了,阿玥骑着马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我们的目标是撒玛坝。这时是迤萨城的早晨,阳光照耀着群山。血红的太阳从群山背后升了起来。迤萨城周围的群山在明亮的阳光中变成大地优美的线条。我和阿玥就如踩着大地的曲谱,走进群山。这让我想起了作家哈代描写的那种弥漫着诗意的乡村。一本叫做《红河纪年》的地方风物志书,对奕车女子是这样介绍的,“奕车女,相传为哈尼分支,不分老幼,均着长短衣短裤子,坦胸,露腿,佩银器,媚,妖,行带银铃也。”我在红河县的迤萨图书馆查找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本英文版的《边城记略》,上面有奕车女子的服饰和奕车女子的照片,作者是美国探险家洛克,他是这样描述奕车女子,“她们穿着世界上对于女人来说是最前卫的服饰,拥有花的面孔、阳光的身体,我相信她们是世上最美的女子,不论她们是出现那一个时尚之都,我相信,只要她们一迈步子,就会惊艳世界。”

    阿玥的马走在前面,我的马走在她的后面,阿玥回过头来问我说,你在看我吗?

    我说,绝对没有,我在看天空中行走的云。

    我在想那个美国探险家说得不错,至少阿玥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阿玥又回过头来说,你又说谎了。

    风吹过,阿玥身上的银器在风中发出音乐的声响。

    我对阿玥说,你的身上就像是挂着无数的风铃。

    阿玥说,好听吗?

    我说,好,很好听。

    其实来到红河,除了我对民族音乐的痴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的爷爷提到过这个地方,我的爷爷曾经说过,如果他的生命中有一个不能忘怀的地方,那就是红河。但我并不知道我的爷爷为何对这个地方难以忘怀。

    阿玥说,唉,喂?

    我对阿玥说,你是在叫我吗?

    阿玥用英语说,我不是叫你,叫谁呢?

    我回答说,哦,哦哦。

    阿玥迷笑着说,难道你永远都是这样神思愰愰的吗?

    我对阿玥说,没有阿,我在想你一个女孩子连汉话都不会说,却把英语说得很好。

    阿玥对我说,才没有,你在说谎话。

    我对阿玥说,没有啊,其实我真的说了谎话,我在想你。

    阿玥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样子说,你不说谎话会死吗?你根本不是在想我,如果你是在想我,我一定看得出来。你看着我的眼睛?

    我不敢看阿玥。

    阿玥说,你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人。

    我说,今天的天气还真是不错,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

    阿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一巴掌打在马屁股上,马在前面飞奔起来。我能看到她身上佩戴银器,有鱼、鸟、螺蛳、浮萍,在马带着她奔跑的时候,她身上的银器在风中自然发出天籁一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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