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沉落天际,月亮于即升未升之间徘徊,暮色昏昏,街上的行人寂寥,空空荡荡。

    “吁”一辆外表普通毫无官家标志的马车停在了一座府邸前。

    车帘掀开,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容颜俊朗的男子跳下车来。

    “王爷回来了!”

    不待男子上前敲门,门房已经将大门打了开来,请了安,恭恭敬敬的候在一旁。

    男子神色莫名,辨不清息怒,径直走了进去,也不管身后众人。

    “回宫。”马车里传来淡淡的声音,情绪亦不分明。

    “太子殿下且慢!”邹毅从一旁上前来,恭敬道,“方才王爷已经命人为太子殿下收拾出了客房,如今宫中怕已经落了钥,还请殿下在客房中屈就一晚,明日与王爷再行商讨聂家寨众人的归处,如此也方便。”

    邹毅在马车外,自然是看不到车厢内墨钰的神色的,可晟睿前脚一走后脚就钻进车厢的庆平看着墨钰一张俏丽的脸上染了些许薄怒,心里明白主子这是生气了,一时间恨不得自己再钻回去,不,是从来就不曾钻进来过,可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退出去。虽不知这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但总归这两位都是天之骄子,老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若是这个时候主子回宫了,这一腔怒火怕是落不到别人头上了。

    庆平快速的在心里过了一遍从出宫到如今的事情有哪里惹过主子生气,这一圈遛完,庆平忽然想起,离宫前因他想要擅自隐瞒喜笑进了慎刑司的消息,主子让他去莫白那里领罚,却不曾想,一直拖到了现在,若主子这个时候回宫见了喜笑,肯定会想起这一波事,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又没有喜笑帮着求情,恐怕他会被莫白打死吧!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这火是因昭阳王而起,就应该由他平了主子心中的不快,不能让主子回宫,绝对不能。

    拿定了主意,庆平壮着胆子开了口:“主子”一条冰冷的视线打在庆平身上,庆平咽了咽口水,接着往下说,“奴才觉得邹毅侍卫说的有些道理,您看”

    墨钰收回了视线,一双美眸尽是透彻的清明,淡淡的开口道:“确实。”庆平闻言心中一喜,可不等喜上眉梢,墨钰的话便将他的小心思点了出来,“本宫想着,既然本宫今晚在皇叔这里歇着,以皇叔的手段这昭阳王府必定安全,既如此,你便去莫白那儿将先前的罪罚给领了吧。”

    车帘再次掀起,面容明艳的少年踩着垫脚走了下来,端的是清贵无双,引得众人侧目。跟随其后的庆平耷拉着脑袋从另一边直接跳了下来,与少年说了一声便黯然离去了。

    见墨钰下了马车,邹毅才将一颗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自家王爷的的性情虽然难以捉摸,但是就这些日子王爷的行事来看,此时他若任由太子回宫,这以后的几日恐怕就要难捱了。

    少年抬头看了高悬门上的“昭阳王府”的匾额,皱了皱眉,总觉得这字样略有些熟悉,或许是那一大家的墨宝,自己曾拜读过也不一定,少年随即低下了头,并未多想。

    “奴才给您引路。”邹毅看少年迈进了大门,抬脚便跟了上去。

    昭阳王府中的陈设装饰与墨钰心中所想不同。本以为按着按照晟睿的性子必定穷奢极欲,琉璃瓦,白玉砖,银饰金柱,复道回廊,雕瓦绣槛。     不曾想这些却是一样也没看到。

    墨钰早前的薄怒慢慢消散,看着昭阳王府不似他想象中的那般富丽倒是稍稍有些深韵大家的感觉,再搭上晟睿散漫不羁的性格,倒是有些趣味。随着邹毅一前一后进了二门,沿途并不见几个下人,与街头巷尾,甚至是朝中大臣所议论的昭阳王府鸟语花香,莺莺燕燕集聚全然不同。墨钰心中计较着昭阳王在外做样子的所图,不多时便已经到了客厅。

    此时云层中的月亮露出了小小的尖,晕出一圈光晕。一路走来府里的各处都已掌了灯,院子里灯光簇簇,不曾想客厅中却只燃了左右两根蜡烛还用镂空的纱罩罩了起来,烛火跳动,影影绰绰,昏而不暗,倒别有一番雅致。

    正中的地方不似别的人家摆着端正的椅子,而是摆着一张软塌,软榻之上铺了一张银狐的皮,泛着泠泠的光,竟是比那蜡烛更亮些。

    邹毅引着墨钰坐到了左边的梨木椅子上,见自家王爷不在,开口说道:“还请太子殿下稍等,王爷应该是去换衣服了。”

    墨钰也不着急,素手放于椅子的两边,正好擦过桌上的茶盏,温热,刚好入口,掀开杯盖,几片小叶在褐色中带着些许红的茶汤中浮着,明显是新沏的,微挑了下清俊的眉。

    “这茶是给太子殿下驱寒暖身的,温度想是刚好。”邹毅瞧见墨钰看着那茶,开口解释道。

    “恩。”墨钰应了一声,端起茶汤,余光便看到一道俊朗的身影,果真如邹毅所说,这人是去换衣服了。

    来人踏月而至,一身玄色衣衫宽松的套在身上,只一根同色的腰带系在腰间,墨发也不再绾起,径直散了下来,铺陈在窄肩c胸前,沐着微黄的烛光,下车前略含冷意的面庞在众多颜色的衬托下看不出丝毫怒气,一双眸子微敛,径直走向了正中的软榻,恍若无人。

    墨钰安然的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地品着手中的茶,神态淡然。

    半晌,无一人开口。

    孤身站在客厅中间的邹毅只觉得这厅中的两人神态悠闲却又在暗自较劲,气氛越发诡异,而他处在气场强大的两人中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抬头看看倚着软塌合眼假寐的晟睿,撇了撇嘴,您老人家要是真想歇息了,去内屋里或者后院美娇娘的床榻上温香在怀c软玉在侧多好,何必在这窄榻之上眠着冷风呢!

    转过头看着依旧品着茶的墨钰,再撇撇嘴,您这一位也有意思,一杯浅茶品了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喝得再慢,品得再细,此时应该也连个茶渣都不剩了吧!就算是真的还有剩余,估计也已经凉透了,真喜欢这茶水的话,商量完回客寝捧一壶热的,既暖胃又畅快多好,干嘛非得在这举着个

    茶杯品冷水呢!

    “王爷,方才下人来报,琉璃在近日产下两只幼崽,一黑一白,甚是可爱。”邹毅又等了半晌,见墨钰已将茶盏放回桌上,以手支头也要开始假寐,而自家王爷依旧是斜倚着软塌一动不动,要不是深知晟睿的脾性,都以为他是真的睡了过去,眼见着这僵局还要继续,邹毅实在再忍不了,亮出了杀手锏。

    话刚落音,软塌上的男子睁开深潭似的眼睛,再不复慵懒模样,瞬息间便走到了邹毅身旁,声线略冷:“怎么不早说?”

    “奴才以为您与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本想等商讨完毕再行禀告”谁知道你们两个就这么静静的坐了半个时辰一个字都没说啊。

    男子闻言似乎才想起这客厅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存在,转头看向墨钰,开口道:“本王该说的都已说明了,剩下就看你自己如何行事了。如今本王还有要事,你自便吧。”

    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若换一个人对着当朝太子说出这番话必定是令人厌恶的狂妄至极,偏偏从他口中说出却似理所当然。

    早在听到“琉璃”两个字时就变了神色的少年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道:“王叔自是好意,只是墨钰在匿生山上许诺了聂嫣然,断没有如今反悔的道理。”

    早就猜到墨钰会如此说,男子伸手拢了拢玄衣的领口,一甩衣袖走入了夜色。

    少年并未走开,而是跟在男子身后不远处,距离把握的刚刚好,既不会跟丢,也不会太近。

    察觉到身后的尾巴,男子的唇角轻挑,转身没入黑暗。

    走在前方的人没了踪影,伴着北风,原本灯火通明的庭院依旧明亮,落在少年眼中却是满目寂寥。

    墨钰没想到一个失神便被男子甩开了,看着空旷的院子,愣在原地。

    乌云蔽月,遮了原本便浅淡的光辉,穿着月白色长衫的俊美到淡化了性别的少年孤身立于长院仿若错落人间的精灵,下一瞬便会消失不见。

    隐匿在黑暗中的晟睿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心中掠过一丝异样,动作比思想更快的落于实地,他走了出来,做到了少年身边,站定,无言。

    方才聚集的云散开,月华犹自澄澈,笼罩着晟睿颀长的身躯,在少年身上投出一片阴影。

    “刚刚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偌大的阳景宫只有我和喜笑两个人,她总是陪着我,却也困得早。有时她睡下我便会走出来,空荡荡的庭院一点声音都没有”少年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方才,我以为回到了那时阳景宫。”

    晟睿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少年身旁。

    天地宽阔,庭院空旷,只有两人的身影相携陈于地上,让这凛冬有了一丝温暖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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