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之夜,朗月悬空,仿佛给大地抹了一层亮银。澹台明月踏着青石阶,听着耳边传来秋虫的鸣唱,心中的愁绪冲淡了不少。

    凉亭之内,澹台明月看着凉亭一侧平静的水池,她有些恐慌,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毕竟这里是北明国的官府衙门,而她又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真要是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这可有辱北明皇室的尊严。不过澹台明月很想找段琅说说话,她心中的压力太重了,哪怕说上三言两语,也能减轻心中的负担。

    段琅一手拎着战刀,虎步熊风来到了花园。段琅觉得今天的酒劲不小,自己没喝几杯,居然会热燥成这样。秋风习习,段琅干脆敞开衣衫,让自己清醒一下。

    段琅转过一条花道,凉亭就在不远处,但段琅突然一怔,慌忙的退了回来。凉亭内哪是张如明那死胖子,分明是澹台明月。段琅本想退回西院,犹豫了一下,还是整理好衣衫走了出去。

    段琅故意咳嗽了一声,刚要说话,却听着澹台明月轻声说道。

    “来了,这么晚相约凉亭,不知段哥哥有什么事要说。”

    澹台明月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低着头。别看她在蒙都大营与段琅无拘无束,但这种地方这种时刻,气氛却显得有些微妙。

    段琅有些不明白,怎么成了他相约凉亭?那死胖子呢。段琅四下看了看,哪有张如明的影子。段琅细细一想,顿时明白了是张如明搞的鬼。既然来了,段琅倒也坦荡,正好他也想与澹台明月说说话。

    “明月公主,我听说~你要外嫁给摩罗国太子?不知道是真是假。”

    澹台明月身子微微一颤,叹了一声,没落的说道,“看来,方妍还是给你说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女人总要嫁人的,更何况他是太子。”

    “据我所知,好像摩罗国这些年,一直跟你们北明纠葛不断。既然这样,为何还要嫁给他。”

    澹台明月眼圈微微泛红,咬了咬嘴唇,“这天下是男人的天下,即便女子饱读史书兵法,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为了国之大利,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更合乎一个弱女子。”

    看着澹台明月娇弱无助的样子,段琅的心弦怦然跳动,他很想给明月公主一个温馨的拥抱,但此刻的段琅已经不是刚走出凤鸾山的懵懂少年,他知道这样做很无礼。

    段琅压了压心中的热燥,“明月公主,其实你该抗争一下。既然自己不喜欢,何必~何必~!”

    说到这,段琅只觉得一股烈火在腹中燃烧,内心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段琅双拳紧握,极力的忍耐着。

    澹台明月也被段琅的表情是吓了一跳,此时段琅双目通红,犹如一头野兽似的盯着她。

    “啊~段哥哥,你~你怎么了?”澹台明月惊吓的后撤了一步。

    “走~你快走~我好像~。”段琅说着,脚步移动不禁一个趔趄。

    澹台明月不明所以,一闪身扶住了段琅。她不扶还好,两个人一接触,段琅忽然双手一环,狠狠的抱住了澹台明月。

    段琅浓重的喘着粗气,澹台明月更是身子发僵,紧张的小心肝都要蹦了出来。要不是极力的克制自己不引起轰动,澹台明月非得惊声尖叫不可。

    “段哥哥~放开~这里是丰源城府衙~不要~。”澹台明月身子颤抖,紧张的话都说不利索。

    段琅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狠狠的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清醒了些许。

    “走~快点离开~!”段琅赶紧松开双臂,压着声音低吼着。

    澹台明月毕竟是习武之人,这时候也看出段琅有点不对劲。她很想走,但又怕段琅出事。就在这时,一袭青衫出现在凉亭。韩风一直隐藏在暗处关注着澹台明月,刚才段琅的行为如果换了其他人,韩风早就出手了。

    “师父,你快看看段哥哥,他~。”

    没等澹台明月说完,韩风对着段琅说道,“不要反抗,忍受一下。”

    韩风说着伸手扣住段琅的手腕,略一诊脉,韩风脸色微微一变,“如此下作的雕虫小技,居然出现在府衙中。”

    韩风突然臂膀一振,毫无防备的段琅腾空而起,噗通落入了冰冷的水池中。澹台明月震惊的捂着嘴,差点喊了出来。

    “明月,你先回去,这里交给为师来处理。放心,段琅没事。”

    澹台明月知道师父是好意,她身份特殊,如果惊动府内其他人,被丰源城大员们知道半夜私会大夏使节成员,那可真是洗不清了。澹台明月答应一声,担心的看了水中段琅一眼,转身快步走出了凉亭。

    澹台明月一走,水中的段琅也暗暗松了口气。李建山的药力本身就下的不重,冰凉的池水让段琅彻底清醒,如果不是韩风及时出现,段琅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克制住那股‘浴’火。

    “段琅,可以出来了,这种江湖小道倒是不伤身体。如果府衙中有人想害你,也不至于用这种小手段。想来,应该是你自己人干的。”

    段琅从水池中爬上来,凉风一吹,段琅不禁打了个寒颤。段琅抹了一把脸,“七叔,不必说了,我知道是谁干的。”

    “段琅,我知道他们或许出于好心,但这种伤害到明月的做法,我希望下不为例。否则,我会出手惩戒一番。”

    “七叔放心,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你去看看明月,希望刚才没有吓到她。”

    韩风点了点头,“段琅,北明跟大夏一样,朝堂之上人情世事很复杂。而且皇后家族的势力也很庞大,所以澹台太子得到不少臣子的拥护。他力主明月外嫁,明月很难挽回。我希望你们签署完议和盟约之后,立即离开,不要参与明月的事情。有些事一旦牵连进去,很容易引火烧身。”

    “七叔,我明白您的好意,这件事我会转告上官玄悟的。”

    韩风点了点头,拍了拍段琅湿漉漉的肩膀,转身向外走去。韩风离开了凉亭,段琅双拳紧握,怒气冲冲向西院走去。

    张如明和李建山正忐忑不安的在房内等候,看到这么久凉亭那边也没传出什么动静,张如明疑惑的问道。

    “不会是你的药不管用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药肯定管用,我估计他俩现在已经~。”

    嘭~!房门被一脚踹开,段琅浑身上下滴着水,手里拎着战刀站在门口。

    张如明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卧槽,不会这么生猛吧,汗水都湿透了衣背?”

    段琅迈步走了进去,刀尖拖着地面,段琅不善的看着张如明,“死胖子,这是你的主意?”

    看着段琅冰冷的眼神,张如明一个激灵,“不不,都是李建山自作主张,刚才我还训斥他呢,怎么能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坑害咱们的段统领。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明月公主还有何颜面嫁人。我天师殿堂堂的黑甲卫统领,怎么能抛弃人家不管。”

    “闭嘴!”段琅怒视着二人,“好在今天没有酿成大祸。我不管你们什么意图,这件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下不为例。否则,别怪我段琅割袍断义,不再把你们当成兄弟和朋友。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那就尽管试试。”

    看到段琅目露凶光,张如明死乞白赖的说道,“段琅,你听我说,这事真跟我没关系,都是李建山自己弄出来的。他们侦辩司就那样,你别生气。”

    “大人,怎么就~好吧好吧,段兄弟,都是我的错,有什么火就往我身上发。”李建山郁闷的咬着牙。

    段琅目光冰冷的看了张如明二人一眼,哼了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向外走去。段琅明白张如明的用意,但这种结果不但他接受不了,恐怕对澹台明月也会造成严重的身心伤害。好在段琅的意志超于常人,加上有韩风暗中保护才没酿成大祸。否则段琅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张如明和李建山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着,张如明问道,“建山,你说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触及人家的底线了。大人啊,您要是不想失去段琅这个兄弟,下官劝你还是收手吧。反正这样的事我是不参与了,不然你肯定会推到我的头上。”

    “操,我是那样不讲义气的人吗。”

    “是!”

    李建山翻了个白眼,起身向外走去。忙乎了大半夜,结果什么事都没成,自己还成了下作的小人。

    次日一早,张如明还没爬起来,公主的随从就来通知大家准备赶路。段琅发现,人家居然没有给他们备下早饭。段琅也没派人去追问,他知道这是澹台明月在给张如明示威。毕竟拿着人家清白做赌注,没有打上门都算很给面子了。

    张如明这下子也算老实了,他知道再来一次的话,不但是澹台明月饶不了他,恐怕段琅也会被彻底激怒。车队归于平静,张如明也没了心思,澹台明月更是刻意与段琅保持着距离。就这样,不知不觉行进了六日。

    大夏京都,六日之后禺山关的联名奏折也呈到了昱宁帝的上书房中。看着详细战报,昱宁帝微微松了口气。禺山关这步棋子很重要,如果天师殿顶不住北部大营的压力,此时战火燃起,昱宁帝很难再掌控全面局势。到那时,心力憔悴的昱宁帝只能眼看着朝中大权被一点一点蚕食。现在禺山关归于平静,北部大营胡威临正在押解京都的途中,一切主动权都在昱宁帝的掌控之下。整个朝堂的局势,也将发生微妙的变化。不过,昱宁帝知道要想真正拿下北部大营,必须还要经过一番较量。

    养心殿内,昱宁帝专门召集了一干朝中重臣。禺山关之事昱宁帝没有昭告天下,身为一国之君,他还不想闹得人心惶惶。

    一干重臣浏览完上官玄悟的联名上奏,一个个有惊有喜有人沉默有人思索,唯独老翰林王世渡怒不可遏,大声怒斥着北部大营将领不臣之心。

    昱宁帝没有当场发怒,目光平静的看着御案之上魏然的那道军令。昱宁帝心中苦笑,这句模棱两可的军令,还真让他有些举棋不定。魏然是先皇的老臣,如果没有实锤就治他的罪名,恐怕会激起军方的一片反对。但就这么轻易放过,昱宁帝的皇权之威也会受到冲击。

    群臣之中,兵部侍郎冯准则是悄悄看了于禁一眼,却发现于禁老目垂帘,如仙人入定一般不为所动。冯准知道身为兵部主官,他不说几句肯定是过不去。无奈之下,只好上前一步说道。

    “臣有奏,关于禺山关之事,臣身为兵部侍郎罪责难逃,甘愿受罚。但北部大营胡威临居然居然下令击杀黑甲卫,不顾手足之情甚至冒犯皇权,罪不可赦,其罪当诛。主帅魏然受其蒙蔽不加阻止,虽有原因但也不可不罚。臣觉得,应当罚主帅魏然一年俸禄以儆效尤。至于胡威临,必须斩之震慑天下。”

    昱宁帝心中冷笑,到了这时候冯准居然还想大事化小保住魏然。昱宁帝拿起了魏然的军令,对着都御史吴光照说道。

    “朕这里有份军令,如果朕的金匹令箭及圣旨晚到半柱香的时间,恐怕上官爱卿与他的黑甲卫,就要葬身火海之中了。但是这份军令模棱两可,吴爱卿,你来看看,如果你得到这份军令会怎么做。”

    一名太监赶紧走上来,把军令托举着来到吴光照的身边递了上去。吴光照看了一眼,心中一动,目光看向昱宁帝,肃穆的说道。

    “回陛下,臣如果是北部大营将领,得到这份军令,即便是杀头之罪,也要把黑甲卫灭之。否则,军威被辱担当不起。”

    昱宁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吴爱卿,把魏然大将军的军令,给众位爱卿看一看,不知道其他人有什么想法。”

    于禁微垂的双目猛然一争,接过吴光照的军令看了一眼。于禁没有说什么,默默的递给了下一位臣子。

    一圈过后,昱宁帝目光看向了于禁,“于爱卿,你怎么看。”

    于禁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回陛下,臣觉得魏然将军此令有过,但没错。纵观天下各国,有的政强军弱,有的国富则政体弱,更有的是穷兵黩武想称霸天下。但各个国度如想生存下去,无一不是敬重英明尊崇军威。魏将军此令,军威不可辱没有错,但没有指明怎么处置实有不对之过。臣以为,处罚不宜过重。”

    于禁这边一开口,吏部侍郎褚宝雄,刑部侍郎庞刚等大臣纷纷求情。昱宁帝面色阴沉,正要发怒,老翰林王世渡却是一顿脚,大声喊道。

    “钦差乃皇家之尊严,辱没钦差等同辱没陛下,你等臣子还有君臣之礼吗。没有国君哪来的军威,军威再强,难道要凌驾皇权之上吗。那上官玄悟即便有错,也不是可以随便凌辱的。陛下,天下大事,政令清则国强。如果军权强压政令,我等臣子还如何施政天下。此等逆臣如不重处,老臣不服~!”

    王世渡激动的浑身乱颤,像他这种耿直的老臣子,对皇权的敬畏深深扎根在心底,即便王世渡很看不起上官玄悟,但在这件事上,他依然坚持着心中的正义。

    大理寺卿樊城也上前奏道,“陛下,巡天监上官大人不畏生死维护我大夏与北明和平,此等忠勇之义举,还请陛下隆重嘉赏。另外,黑甲卫身属皇家禁军,北部大营居然敢下令斩杀,此等重罪必须严惩。否则,难以信服天下之士。”

    昱宁帝很惊奇的看了樊城一眼,没想到他居然敢站出来支持上官玄悟。看来,天师殿此举还真赢得了不少人的支持。

    于禁面色阴沉,给几个大臣递了个眼神,那意思必须阻止这种局面继续下去。工部侍郎赵建成刚要上前理论,昱宁帝却是一拍御案。

    “老翰林和樊爱卿说的好,天下之大莫非王土,难道连朕都要看军方的脸色吗。哼,君臣颠倒,朕还有什么威望治国平天下。此事不必再议,朕自有论断。另外,诸位爱卿非常关心几位皇儿之事。既然大家有此心意,朕也遂了你们。相国于禁、翰林王世渡、都御史吴光照,朕令你三人集众卿之意,评定几位皇儿的德行及适合的历练之位。三日后呈送给朕,钦此!”

    于禁三人赶紧上前,“臣领旨谢恩!”

    昱宁帝知道打压一步,也必须给一个甜枣。北部大营他可以强硬的实施自己的意见,但在太子的问题上必须做出让步。甚至说,会以于禁的意见为主导。至于哪位皇儿最终能坐上大位,昱宁帝目前也没有特别的倾向。

    皇宫之外,于禁给冯准等人示意了一眼,那意思今晚去他他府中议事。众人心神领会,匆匆坐上车骄返回府邸。于禁心里很清楚,这三天的时间是他和昱宁帝斗争的关键时刻。昱宁帝抛出了北明大营魏然之事,就是在警告他怎么取舍。想保住魏然,就要失去太子之争的主导。如果想立三皇子德庆为储君,那就不要插手魏然之事。

    于禁心里也在盘算着,怎么在这次禺山关的败局中,挽回最大的损失。一旦失去了魏然这枚重要棋子,光是一个储君根本满足不了于禁的胃口。户部侍郎年事已高,这个财政大权于禁很想抓到手里。如果让他彻底放弃北部大营,那就拿储君和户部的大权来交换。否则,于禁将联合众臣保住魏然。有了这次救命之恩,于禁相信魏然该知道怎么站位了。

    就在京都君臣之间权衡利弊之时,上官玄悟的使节队伍,也来到了北明国都翔鹿城。

    大夏使节的到来,让翔鹿城百姓又增加了一件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最关注张如明等人的,却不是北明国主澹台宏石,而是摩罗国的那位太子。

    大夏与北明议和盟约之事,澹台宏石觉得水到渠成,不需要过多的斟酌。他的重点,则是怎么劝说自己心爱的三公主接受外嫁。所以,澹台宏石反而没把大夏钦差放在心上。

    摩罗国太子的想法却不一样,大夏与摩罗国并不交界,两国之间没有国土的恩怨。而且两国有个共同的敌对国,那就是大夏西部的西越国。所以,摩罗国当即命人持他的名帖,准备提前拜访一下这位大夏钦差使节上官玄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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