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县学的路上,钱进有些愤懑。这些大官办事就是不利索,左一个商量右一个研究。那些火炮还不知道是铜的还是铁的,如果是铁炮,被海水一浸就起铁锈。若再被海潮冲走,到时候想找都难。

    他这几天一直都在琢磨打捞火炮这事。不论官府有没有想法,他都决定弄几门放自己手上。海战之后,钱进便隐隐觉得这世道并不太平。

    说干就干,他当即去找了罗三、孙豹几个。孙豹家是跑船的,让他去找几条渔船还是可以做到的。罗三去联系骡车。胡冀中则随自己去钱庄取了五十两银子周转。他自己回村里找了十几户渔户帮工,并搜集了一些干木料。

    钱进在村里小有名气,好歹是有功名在身的人物,又是个神童,说话还比较管用。

    等他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晌午了。这一路忙乎,他连家都没回,肚子也饿的直叫唤。眼下正好是午饭时刻,于是他又往家里赶去。

    进了院子,文氏正端着一盆青菜出门去洗。看见儿子回来,她略有些意外,问道:“进儿,县学放假了?”

    “母亲,有些事须回村里一趟。有饭吃没?快饿死了。”

    “正准备做饭呢,你这吃货,一顿都不能落下。”文氏笑骂道。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

    文氏做势要打,眼睛却突然瞧向门口。

    钱进也转过头去,只见一位穿红袍戴乌纱的官员正扶着大门门框低腰喘气。钱进正寻思这名官员看着眼熟时,那人抬起头来指着自己骂道:“你这猴崽子……让本官追的好苦。”

    钱进一看,这不是文提司吗?于是赶忙上前行了一礼,说道:“文提司,这个……学生不知您造访……”话还说完只听身后哐啷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把菜盆子掉地上了。

    钱进心说母亲平时沉稳,今日怎的如此怪异?却见母亲泪眼婆娑缓缓朝文提司走去,口中轻轻唤了一声:“哥……”

    文巽听见这一声呼唤,便细细打量文氏。

    与妹妹分别之时他已二十又一,而妹妹还不到二八年华,身体才刚长成。现在已过去十来年,文氏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身材面貌自然有些变化,他一时也没有认出。待认清楚文氏的五官样貌,文巽终于确定这是自己胞妹无疑,当下便迎过去,大声哭道:“秀儿,你让为兄……找的好苦啊……”

    两人抱头痛哭。

    旁边,钱进一时愣在当场。他怎么都没料到今日去了一趟县衙,便牵出一段十几年前的因果来。自打他记事起,文氏便经常将当年外婆遇害经过说与他听,又将外公和舅舅的姓氏籍贯一一告诉了他,嘱咐他成人之后记得寻访。熟料今日阴差阳错,母亲与舅舅竟然在观海城团聚。

    待两人情绪稍定,钱进劝道:“文提司,母亲,外头日晒,不如家里坐下说吧。”

    两人依言。

    进堂屋后,文氏给哥哥找了条凳子让他坐下歇脚,又把钱进拉到跟前说道:“进儿,这便是你舅舅。快行礼。”

    “稍等片刻。”文巽侧身整了下衣帽,再转过来时脸拉的老长,骂道:“我这好外甥,今儿硬是把我折腾了一上午啊。”

    原来文巽在县衙听李德茂说了那么一嘴后,细细想来钱进的眉眼确实跟自己妹妹相像。他寻了十多年了,也不在乎多花这点功夫,便决定亲自跟过去查探一下,也不用李德茂派人跟着。

    结果钱进一上午转的地方就多了去了,一会儿私塾,一会儿又去钱庄,到了村里后又跑了十几户人家。钱进从小就脚力好,而文巽则是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这一路跟过来,把他累的腿都快折了。

    钱进见母亲终于寻到亲人,也是由衷的高兴。这十来年,他没少见母亲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他整了整衣衫,对着文巽跪下郑重地磕了个头,说道:“侄儿拜见舅舅。舅舅……母亲这些年来甚是想念您。”

    文巽早上已经见过钱进一次,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对这外甥还是很满意的。他扶起钱进仔细端详了一下,发现这外甥跟自己确实有几分神似,都说外甥像舅舅,看来这话是有根据的。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谈起这十来年的往事,文氏又问了许多老父的境况。正说话间,文巽突然问道:“怎么不见母亲在家?”

    文氏不答,眼泪又忍不住开始往下流。

    钱进不忍母亲提起旧事伤心,便说道:“舅舅……外婆已于十五年前为山贼所害。当时我父亲正好押盐经过,侥幸救了母亲一命。”

    文巽今日兄妹团聚,心中本来十分畅快,哪知道转眼之间却闻得母亲噩耗,顿时跌坐在椅子上,口中大呼:“可恨阉党……害我家破人亡呐……”一口气没接上来,便晕了过去。

    文氏吓得不轻,赶忙掐他人中。钱进则拿了把扇子在旁边扇风。半刻之后,文巽终于悠悠醒转。

    钱进心中不忍,便劝道:“舅舅,今儿是个高兴的日子。我想肯定是外婆在天有灵,才让你们兄妹团聚。切莫再悲恸了。”

    文氏抹了一把眼泪,想起快中午了自己哥哥饭也没吃,水也没喝,于是叫钱进去城里接老钱和宝儿回来,自己则去张罗饭菜。

    准备出门的时候,文巽把钱进叫住,说道:“进儿,你拿我的名帖去县衙跟徐布政说一声,就说‘小弟已得偿所愿’,他就明白了。”

    钱进口中答应着,又去厨房抓了把剩饭吃了。这一上午下来,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到了县衙,钱进递上文巽的名帖。徐宝禄听到文巽终于达成心愿的消息,也由衷的替老友感到欣慰,又对钱进勉励了一番。

    钱进到卫所的时候,汪兴对于昨日校场之事还在耿耿于怀,偏偏一名兵士帮他收拾桌案之时打翻了油灯。汪兴顿时无名火起,拿皮鞭狠命的招呼那名兵士。听得老钱去告假,汪兴二话没说便扬鞭往钱德身上抽去。

    钱德也不怕他,一手攥过皮鞭,一手举起文巽的名帖,喝问道:“提司有事相请,你待如何?”说罢,便摔门而去。

    从卫所出来的路上,钱进打趣道:“老钱,您今天真威风啊。”

    “你母亲寻得亲人不容易。这汪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他了,大不了我带你们几个迁往内地去。”

    “暂时还不用怕他。老钱,且让他再得意几年,日后我帮你好好修理他。”

    两人去驿馆接上宝儿,又在城中采购了些酒菜,便往村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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