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芳园。

    自重黎走后,花神祭一切又恢复如常。花烈拉着墨九玄挑了个极热闹的去处,一边嗑瓜子一边跟邻座讨论着台上舞姬哪一个胸更大屁股更翘。

    墨九玄却哪有这个心思,时不时地看看天上,方才发生的事越琢磨越觉不妥。忍了半天,还是扯了扯花烈说道:

    “你带来那人,这会儿只怕都凉透了!”

    “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懂个屁啊。”

    花烈却不以为然道:“你家主子的私事,少管!不然会短命的知道么?”

    墨九玄不满道:“哼!什么都不跟我说,那下次若再想让我帮你传话跑腿却是不能了。”

    花烈一听,心想着日后少不得还有事要使唤他,便堆起笑脸来哄道:“你主子那可是十万八千多岁的成年女神,漪兰君又天生一副讨她喜欢的好样貌,具体是蒸还是煮自有分寸!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墨九玄虽有三千多年道行,在花烈看来却是个地道的雏儿。听他这么一说,果然就疑惑道:

    “我主子几时要吃人了?”

    “你哪里知道男女欢好的闺房之乐。”花烈贱兮兮地笑道。

    “你少在这里信口胡沁!吾主向来洁身自好,外头那些流言蜚语皆是奸人瞎传的!”不想墨九玄当即翻脸,刷得站起身,义正言辞道:“吾主的名声,就是被你这样子搞坏的!”

    花烈也没想到这愣头青竟是真是个死心眼儿的老实孩子,忙拉他重新坐下,连声叫他不要声张,小声劝道:

    “莫急莫急!你听我慢慢说哇!”

    花烈心里叹气:你主子的闲事,连天帝都不管,有哪个活腻了去寻她的晦气?

    但眼下若再不把事情说明白,只怕这傻子当真要去离恨天闹了。花烈无奈,这才缓缓开口道:

    “此事若细说起来,还是地理司先起的火。”

    近日来,蓬莱地界添了桩悬案。

    受害者名叫绫音,是位地仙,在山中当职执事时,突遇一场变故行踪不明,据目击者称见到一个可怕的巨形怪兽将她吞了,场面十分可怕。事发突然,受害者的丈夫漪兰君赶到现场见有打斗痕迹,却找寻不出任何踪迹,便将此事上呈地理司求个公断。

    然而此案自此便是石沉大海,再无下文。那漪兰君不停地去地理司查问督促,扰得一众官员不胜其烦,却始终无果。漪兰君虽是个散仙并无官职,但在蓬莱也颇有资历算是个人物,于是年年上访,直闹得三司衙门上下全都不得安生。

    绫音一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闹到最后地理司将与她有关的人事档案都一概被抽调走了,司命星君府给的最终答复是:此案到此为止,销档,原由一概无可奉告。

    原以为可以简单粗暴地结了案,谁知那漪兰君又岂是好缠的,一年一年打官司,从南斗星君衙门又闹到北斗星君衙门,如今整个司命府上下竟没一个不知道的,眼看是要告到灵霄宝殿的阵势。

    直到前几日,善法天尊亲自出面调停才算彻底结了案。

    说来也巧,花烈与善法天尊原是旧识,可巧两人就在凡间见了面。善法娘娘这趟差办得窝心,满腹牢骚地把上下官员统统骂了个遍,又说那漪兰君原是个情种,妻子不明不白死了怎么肯善罢甘休?眼下恨不能把寻妻的画相直贴到金銮殿上去呢,上天庭入黄泉也要把她找寻回来。

    花烈原是当作奇闻异事听来消遣,直到见着那画相,才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事还真不能怪官员们上下推诿,怪只怪这肖像画得也忒传神,任谁看到都会十分默契地装没看到——天庭上下有哪个不认得头顶那位长公主?躲都躲不及呢。

    但是推来推去,这烫手山芋传到司法部长手上也算是到了头。善法天尊躲无可躲,被天帝请去喝了杯茶,便只得亲自下界去找漪兰君,认错背锅,在隐瞒部分事实的情况下,只说此人已是灰飞烟灭,凶手也已伏诛,并好言安抚了一番,勉强算是平息了此事。

    原本这事件到此也算是结束了,偏偏就被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花烈听了去,揭了那寻妻的画相,到蓬莱找到漪兰君——我知道此人在哪!

    于是便有了先前那段相遇。

    花烈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杯来饮了口酒。

    墨九玄听了半晌,眨眨眼:“所以你请我家主子帮他打官司来的?”

    花烈不防,一口酒尽数全喷了出来。

    重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子里柔情缱绻万千,样子甚是撩人。她伸手拿起桌上水晶盘中的苹果,咬了一口。

    不知是因这离恨天的寒气,还是漪兰君终于从初见她时的激动情绪中平复下来,他越想越是觉得眼下处境不妙。离恨天乃三界禁地,她的身份可以确定就是重黎无疑,那么单就自己出现在离恨宫这一件事,就足够掉脑袋了,何况先前还有那般越矩之事。

    思虑再三,漪兰君嗫嚅着小声道:“方才多有冒犯,殿下可否放我离去?”

    没想到她竟答应地十分爽快:

    “请便。”

    言毕,她露出个颇有意味的笑容,便径自转身由偏门离去了。

    见她并未怪罪,漪兰君如获大赦地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冷汗,转身朝来时的方向快步走去。推开宫门,下了天阶,再推开前面这道门,不由得呆住了:

    眼前这正殿与方才竟是一模一样。明明来时就只经过了两道宫门,而眼前这殿内所有陈设布置都与方才一般无二——桌上还放着她刚咬过的半个苹果,如今被寒气侵蚀已结了一层精致的霜花。

    虽然觉出诡异,漪兰君一心急着离开,也顾不及细想匆匆再往前走,再次推开面前的宫门,面前的景象仍是如前。

    这手段,在凡间俗称“鬼打墙”,引着你在原地兜圈子直到天荒地老。

    漪兰君岂能不懂这个,反复试了几次便收住脚步。心想着此地乃是离恨天,既是上古老神的居所,必有强大的法力加持,若是主人关闭了出口,自己怕是插翅难逃。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了。漪兰君拧着眉头望向窗外,满眼皆是无边的云海,这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宛若困在茫茫大海中的孤舟。

    寒气愈发重了。

    地板上凝了一层霜,大殿四处渐渐升起白色的冷雾,唯有她方才离开时的那道门一如往常,里面亮着烛火,似是在等他进去。

    漪兰君无比纠结,满面愁容地拿起桌上那半个苹果。

    绫音在蓬莱时最爱吃苹果,但凡经过摆放贡品的庙宇或是祭坛,也不管供奉是哪位神仙,想吃了便忍不住要拿来吃,多少年都改不了的坏毛病。好在蓬莱的仙人都好讲话,也没有谁为了几个苹果上门来讨人情的。

    想起这些往事不由得又是一阵心酸。漪兰君终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推开了那道门。

    重重的纱帐低垂,透出昏黄的光线。角落里摆着冰做的凤舞九天宫灯,烛火如静止一般,明亮却没有温度。雪白的幔帐之后是一张水晶雕饰的大床,床头白玉香炉里飘出袅袅青烟,味道很特别,以果香为基调,十分香甜怡人。

    衣架上挂着她方才穿的赤色火绒披风,黄金流苏随意地搭在冰杆上,无论质感还是颜色都形成强烈对比,十分惹眼。

    梳妆台边,她一身茜红色纱裙,露着一抹香肩;几缕青丝垂落下来,丰腴的酥胸半隐,身影煞是撩人。

    “过来帮我梳头吧。”

    漪兰君愣了愣,眼前这境象若是换作平常,他肯定会别过脸去、非礼勿视。只是换作她,这般熟悉的身形、音容相貌,甚至连同言谈举止和喜好,不是绫音却又是哪个?十年间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不会再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竟就这样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接过她手中的篦子。

    说来也怪,方才冷冽的寒气似乎到此即止,站在她身边仿佛就是站在炉火边上,暖暖地,连冻僵的手指也渐渐舒活过来。她的长发细密而柔软,在指尖滑动时犹如山间的溪水,那熟悉的触感,让人似是又回到无数个相思成疾的梦境之中。

    这里的一切都让人觉得极不真实,但漪兰君却不愿再花心思去细细甄别,哪怕是梦境,再多停留一刻也是好的。

    取下她发间沉甸甸的金簪,无意中瞥见桌上的一支玉簪:玉兰花头,通身清透的羊脂白玉,与妆奁匣子里华丽的金钗绿翠放在一处,竟是显得格外出挑。那玉簪他认得,独幽说乃是下山入世修行时,仙人所赠的离别之礼,后来转赠给绫音。

    重黎见他有些出神,目光单就落在那玉簪上,心里不由一阵纳罕。重黎戎马一生,哪怕换作红妆也只喜金饰,从不用易碎的玉器。这物件看着眼生得很,却怎么也想不起由何而来。

    这里头果然有事。

    依着重黎的性子,虽然表面上说一不二,但就算天帝和天条都约束不了她,她也不会像花烈那么放飞自我、随便就把男人领回离恨天上来。

    漪兰君算是个特例。

    长公主身为天庭的守护战神,尽管天条里也有禁止妄议上神的律法,然而关于她的谣言就从没停过。

    比如流传最广的有这么几个:相貌俊美的花烈其实是她豢养的面首,是靠着长公主荣宠才爬上大统领之位的;花烈被免职是因为乱搞女人,才被长公主一怒之下贬下凡间的;花烈失宠,于是长公主才挑了墨九玄成为新宠……各种脑洞大开的版本,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事就能编排得有鼻子有眼跟连续剧似的。

    不得不说这些修成精的神仙们,认真八卦起来真是让人恨不能一把火全给他们烧成炭。只要你出现在世人面前,亲切随和了人家说你勾三搭四知不检点、冷着脸不言语了说你装清高心里有鬼、大发雷霆又说你乖张暴戾……嘛,花烈说,这就是政治。

    所以重黎越来越不爱出门。

    今儿见着花烈,难免又想起那些糟心的谣言来。重黎索性心一横:好,今天我就当真放纵一回,也不枉费你们白白编排我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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