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后的日子,太阳依旧亮堂着,这要放在从前,瑞昌宫的金砖银瓦一层层的反上去,能把人眼都照的睁不开;

    毓德宫的方位不差,坐北朝南的朝向,这时辰原本该要伺候各主子午睡,可璟嫔正在含凉殿里,并没在毓德宫好好睡着,这天一热,人心又浮动的厉害,隐约就有种焦灼之气,沉沉地堵在心口这处,让人缓不上劲。

    齐开霁找不出什么话好说的,只是抱着能多瞧一眼是一眼的心情,看面前的人跟从前一样,头发没有梳高鬓,只是简简单单地盘了个宫女的发式,今天倒是没话眉毛,可能也是没心情,只是看着横眉立眼的,身上郁气和戾气比在广寒宫里重了不少,似是那鲜焕的美貌也无法避免地被蒙上了一层细灰,总不及当年鼎盛时期那般傲然的神采。

    好在齐开霁鬼迷心窍,从他眼里看出去,喜欢的人在跟前,他便看什么都是好的,自打跟着马进宝第一次进昭圣宫时就喜欢,且比起彻侯,他对贵妃的喜欢堪称是毫无杂质,没有掺过一点东西。

    贵妃常常念叨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这玩意儿皇帝没有,彻侯也没有;

    齐开霁腔子里倒是有,赤诚的,滚烫的;

    可惜就算他亲手剖出来,也不见得有人在乎。

    好歹因为四皇子渐止的哭声,毓德宫上上下下久违的迎来了安静,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哄孩子,靠近了就咋呼,齐开霁没想过瑞贵妃如果有了孩子会是怎么个模样,就算有,那也是无比违和的场景。

    总之瑞贵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先别提什么孩子了,先省省吧。

    齐开霁看着,不时地又叮嘱几句,活像个菜市口的妇人,一句一句地总不歇着,他想这样也好,起码贵妃的样子从来没变过,丧夫守寡,说话刻薄些也算罢了,倒是吃东西这样子,小口进去一下一下地绕着粉蒸糕的边沿咬着,也不洒出些个糕点的细屑,举手投局间,还是世家出来规矩。

    他瞧着瞧着,又有些自卑了。

    跟着马进宝混日子那阵,苦活累活样样都是一个人干,齐开霁恨得慌,却也没办法,马太监自认能在皇后和贵妃身边左右逢源,便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说他和宫里的小内侍一样,都是天生的奴才相。

    有追求是好事儿,毕竟谁也不是天生下贱;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奴才,又怎么能配得上主子呢?

    有些事不能想的太明白,不然就要想一连串不切实际的物事,没那个意思,齐开霁定了定神,又缩了缩手,跟跟对面的人相顾无言,他想说这心大了也不好,顶好是脾气再温柔点儿,说的那些个话能加点甜味,那就齐活了,一定更讨人喜欢。

    他在司膳房能得器重是好事儿,可惜还是不够,听南翮说有想把他调到御前的打算,最近裁人裁的厉害,把那些根底不干净的都给去了,宫人们都怕皇帝,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公孙嘉奥比当初那个跳琉璃殿的好伺候多了,基本只要做做端茶送水这样的活计,且得的银钱跟司膳房的银钱差不多,就是总得提着脑袋,怕自己刚顶上去,就立马成为下一批被清洗的人。

    想想这些一连串的麻烦事多烦心啊,齐开霁那头司膳房的大小事也脱不开身,便只在廊下多站了一小会儿,道:“好好歇歇吧,等璟嫔娘娘回来,少不得还要你操心照顾,小橘子脑子转不过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好歹担待些.............”他见面前的人似有不服气,又好言好语地多说了两句:“你也是,气性别老那么大,一晃都过去多少日子了,该走的人都走了,你也出来了,不管怎么都要往前看,你说是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嫦云气性不大,对他们多好,结果就纵的这群奴才惫懒,眼瞅着她遭了难,就开始琢磨着挑高枝去飞”我朝远处张望一眼,看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懒散的厉害,两个面对面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一看便知这两人已经在商量着怎么跑出去,活着就准备在毓德宫里混日子过了。

    我撇撇嘴,有心想去收拾,可仔细一想跟两个小宫女也犯不上,多少把阿柒的话给听进去了些,秀眉一皱,又是叹气道:“得了,我这里不好出去打探消息,劳烦你等会儿再去含凉殿替我找一找南翮,多少给我报个好,让我心里好歹也有个底儿吧................”

    齐开霁心里一动,刚想点头答应着,说声好,倒是打外头小橘子不知从哪里跑来,脚底下跟蹭了风火轮一般,似风似火地就跑过来,那副猴急样叫人看了就心里来气。

    我刚想说他,可小橘子接下来一句话却把我硬生生给顶了回去,愣在原地。

    “南公公方才捎来口信儿”小橘子道:“说咱们娘娘终于醒啦!!”

    “!!!”

    我和齐开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不可置信,或是惊喜。

    “当真?!”我的声音一下尖了起来,只是再三确认道:“嫦云真的好起来了?!”

    “是啊!”小橘子使劲地点头:“胡御医说娘娘只有睁眼闭眼的力气,不宜挪动,样样都得缓着来,吃东西暂时不成,倒是水喝得进,听着像是快好了!”

    “兴许御医们想着法子,给璟嫔娘娘开对了药”齐开霁道:“如今那就成了,南翮公公是御前的人,消息准是没错的。”

    我高兴的几乎要流出眼泪,只是指着小橘子的鼻子哼道:“这样的好消息,亏你现在才说,早知道方才我就自个去含凉殿瞧一瞧,说不定还能进去看一眼。”

    日盼夜盼,总算是有了好消息,看着瑞贵妃高兴,齐开霁心里也高兴,临走前还不忘道:“就说了璟嫔娘娘吉人天相,你们看着四皇子就成,其他的等娘娘好全了,自然就能回来做主,到时圣上哪有不依的,我瞧着毓德宫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眼见着是有好日子来”我应道:“可惜四皇子认生,只有见了嫦云才肯露出个笑模样,要是她能快些好起来,多少人的心都能放下了。”

    皇帝算一个,我算一个;

    至少,远在汝南的的邓夫子,他的心也能放下了。

    真实情况不虽是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可胡御医在含凉殿着实是捏了一把汗,总算师傅的药是没错的,解毒不比解蛊难,那丸虽有用,只是里头少了一味相思子,相思子性烈,也是一味毒药,可以毒攻毒,添进去就能解蛊虫的阴毒,眼下璟嫔虽然日渐好转,可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就能去了根,可能表面是好了,里头积攒着多少毛病,便是他用尽全身医术,也不一定能诊的出来。

    尤其是这蛊虫性阴,以人心血为引,又不可一次清除干净,怕是日后冬雪天,璟嫔要吃不少苦头了.............

    含凉殿架了暖盆,按理说这天已经很热,可吕嫦云自打醒后,身体就习惯性地发凉,且嗜睡多梦,总是迷迷糊糊的就出一身冷汗,公孙嘉奥见了多少有些心疼,他见的都是吕嫦云以往刚毅冷然的一面,何曾见过她这样脆弱,胡御医说盗汗不止,药又喝不下去,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受凉,白日里多晒晒太阳,向老天借点儿阳气,兴许这人就有力气把药喝下去。

    还有其他的那些个毛病,胡御医暂时还不敢提,因为解不了,所以宁愿烂在肚子里,等师傅来了再说。

    璟嫔大难不死,换句话说,往后前程似锦指日可待,万松雪不清楚其中内因,但早有预料,倒是真正出手的那位在昭圣宫里恨得咬牙切齿,赔上了香竹和夏美人,结果这个眼中钉还是没有死,四皇子想必是再也没机会抱过来了,本来洛之贻能用的人就不多,现在万松雪借着夏美人的事儿重新在宫里立了威,现在谁还敢明着和她对着干。

    要想再寻一个香竹和夏美人那样的替死鬼,难了。

    胡御医原本是被推出来挡枪,可张院判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将璟嫔治好了,且人一日一日地恢复精神,心中虽然不满,可没办法,往后退位让贤是应该的,他怕是再过不久,就得跟刘老头那样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去了。

    至少吕嫦云醒了,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胡御医能向邓夫子交差,而皇帝也对璟嫔越发的看重,公孙嘉奥听他说璟嫔不能吹风受寒,要好好休养时,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使唤御前的宫人将璟嫔的应用之物挪到正殿来,想着或许晚上抱着她,能把自己身上的阳气借过去点儿。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人在身边,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再有一个,便是图自己心安。

章节目录

双姝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无隗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无隗并收藏双姝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