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运总督死了,空出来的位子总得有人补上,这个差事不出意外地换了个新面孔来坐,成国公大半身家都被拖了下去,如今唯一可以当做筹码的,或许就是宫里的成妃,但成妃空有一个名号,也干不成什么实事,除非她有哪个胆子,像瞒着傅忌那样的再假孕一回,用孩子来要挟。

    只可惜公孙嘉奥比傅忌聪明一点,并不会很配合地上她的当。

    洛之贻这回是真的忙的脚不沾地,想求人情都不知该从哪里求起了。

    上京风水好,每到春秋两季便雨水颇丰,按俗语说这叫天降甘露,通常星命司的人会用这个来夸皇帝勤政爱民,但是宫外的雨和宫里的雨不太一样,妃嫔们打扮了一身又不想淋雨,却碍于万松雪的位份不得不来请安,坐下来上了一轮茶后,一个个就蔫头耷脑的,有两个交头接耳地串着闲话,说这趟雨下的着实蹊跷,一连五天都没见停过,因为起来梳妆时那雨还不是很大,于是便没传轿,可刚才路上打了伞过来,淅沥沥的总有那么些水珠溅到鞋面上,潮湿又闷热,浑身的汗要发不发,多好的心情都糟践了。

    傅宝音也混在人堆里喝茶,听她们闲话说的叽叽喳喳,声音倒是很轻,但总说个没完,让人听着就头大。

    今天也是老样子,金贵嫔穿了一身格外素净的衣裳,隔壁成妃的位子空着,对外说是病了,看外头成国公焦头烂额的模样,怕是两边都病的不轻,公孙嘉奥一个男人,不至于对成妃一个女人如何,但是他后宫安抚的很好,前头对洛家也没手软就是了。

    四妃里就淑妃和璟妃还没能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嘴,这时候就盼着有什么好消息吧,有人说这都两年了,江山慢慢的安稳下来,也是时候选一拨人进来充充后宫,不然看来看去都是一群‘老人’,不光皇帝看了没意思,她们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洛家引火上身,成妃躲在昭圣宫不出来,也没见她的那些‘姐妹们’有上门去探望的。

    周围的人吵,这外头气压又低,傅宝音喝了两口茶,胸口就觉沉沉的,有点闷得慌,就想这都什么日子了,先是自己被送了过来,后来公孙氏的铁骑踏破来她曾经的家国,再后来平阳翁主来了,瑞贵妃姐妹俩也来了。

    总有人会进来,总有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这座深宫,到底还要吞噬多少人呢?

    这些问题在不久之前逐渐成为了她生活的重心,四皇子没睡着的时候还好些,孩子一睡下,她这就开始闹失眠,傅宝音晚上睡着睡着就很惆怅,她明白自己注定做不成主角,只能怀着羡慕的心情,去看着身边人的波澜壮阔,看她们做出许多可以列入史书的大事来。

    可是这样无所事事,毫无寄托的日子,有时还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挫败。

    傅宝音想想就开始怀疑人生了,不自觉的就想叹气,这时候就有一双素白的手轻巧地推过从茶桌上推过来一碟子蜜饯,她方才正喝茶,喝的舌头发涩,看到这碟子干果蜜饯后就抬头冲吕嫦云笑了笑,随即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觉得嘴巴里有点甜味了,似乎就能把这股弥散在宫室里头的郁气和沉闷给彻底地压下去。

    既然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那就是放平心态吧,她爱的人不爱她,宫里除了吕嫦云谁都看不起她,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啊~

    她只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活到可以把这一切都记下来,这就足够了。

    璟妃回来了,颐夫人身边的那个位子终于不再是空出一块儿,总算有人愿意搭理她,而不是眼睛在瞥到的时候,顺便瞥出一个白眼了。

    老实人在宫里就只有挨欺负的份,傅宝音在她们眼里一直很晦气,长得不是最美,才艺也没有很出众,只是命好赶上靖宫还很厉害的时候,随便嫁过来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就给封了个夫人,近十年的冷板凳坐下来了,似乎再没有了和皇帝近距离培养感情的可能,连傅宝音都是这么认为的。

    女人们想的很对,只怕跟傅宝音走的稍稍近些,圣上就不会宣召她们了,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谁知道呢。

    傅宝音很寂寞,所以当皇帝发话要把四皇子丢给她照顾,顺便带着璟妃出门散心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原本只是很单纯的想打发时光,可收效却是喜人的,很快她就和四皇子亲近起来,小孩儿嘛,谁对他好他一眼就分辨的出,比如这个面容和善的娘娘人就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小木马拆坏了那么多,人家还是笑眯眯的,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也比毓德宫的要上心许多,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比当初那个拿枕头想往他脸上盖的坏女人好了几千几百倍。

    颐夫人没什么经验,养猪似的去养孩子,四皇子果不其然的就胖了,胖的还很明显,等吕嫦云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这才月余的功夫,这孩子就足足大了一圈,当初抱在怀里还没什么分量,这会儿再抱一抱,就觉得沉的厉害,小屁股上两坨肉手感很好,很敦实。

    有孩子的好处多明显,男人不在了,对着孩子都能笑出声来,傅宝音对此很感激,毕竟吕嫦云去行宫那阵子,宫里没一个想和她扎堆的。

    下雨的时候,宫人都走小道,不走宫道和天街,小道走的快,又不会碰到什么主子娘娘,免得跪下起身,又淌一裤管的水。

    尤其是避风台这个地方,一旦下了雨,就更没人来了。

    其实说起喜欢的人,我的想法就很简单,总觉得日日相见都嫌不够;而不喜欢的人,你十天半月见上一回,都恨不得倒头就吐。

    我没怀过孩子,但我一看见舒窈就生理性地犯恶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来我还得谢谢她,到太后跟前保人也得靠勇气,一个小小的庶夫人有胆子来捞人,就是身后有彻侯撑腰,她若自己撑不起来,早晚都是要被万松雪给一并收拾的。

    这不,小郡主要进宫见太后,她就又来了。

    现在谁都知道我和侯府的庶夫人有交情了,交情还不浅,谁说起她都挑大拇指,只剩了一个好字,说她遇人知进退,行动有分寸,和奴才们说话也不摆谱,给侯爷生了两个孩子了,哪怕一辈子都是个庶妃也不打紧,正妃进门都要让她三分,人还不拿桥不骄矜,这才是十全十美的伶俐人。

    这个伶俐人不是白叫的,比方说她男人要她借着去毓德宫给璟妃问好时顺便带一个人出来,她也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把人带到了之后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不到时候绝对不会出现。

    避风台就在琉璃殿的隔壁,走两步就到了,这个时节凉风习习,所幸穿的轻薄些也不怎么冷,我刚上了台阶,就看见公孙刿站在那儿,人清瘦了,但形却没变,依旧是那个精明能干的侯爷,给人下套一下一个准。

    四周挂了轻纱,半黄半透明的,被雨水打湿后,就沉沉地坠了下去;

    就跟我们的关系一样,看着是挡了一层,可压根挡不住什么,完全是欲盖弥彰。

    我注意到案几上放了一卷画幅。

    “打开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公孙刿就转了身,面对着,衣带风流,眉眼含情,还是在广寒宫的况味。

    我依言展开画卷,和第一回的不同,这是幅传统的美人图,上面的美人美目流转,意态柔婉,穿的不是我一贯喜欢的艳丽衣衫,而是宽大的素色长裙,美人的身后是漫天的花海,而她正举着手,拈花轻嗅;

    看着像我,却又不像我,似乎多了些不同的味道。

    “一时兴起,就画了出来”公孙刿走到我身后,大手覆上我的,一同摩挲着:“想着一早就拿给你,可惜当中耽搁了不少时日,终究是迟了一步。”

    “迟什么?”我回身搂住他,脸上笑得欢,可心里却是冰凉的:“现在好了,你我都有家室,这下咱们再凑到一起,不是刚刚好坐实了奸-夫-淫-妇这个名头?”

    公孙刿听后哂笑,笑的有些无力,攥紧了我的手:“你不用拿这些话来顶我。”说罢,又掰正了我的身子和脸,正视道:“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

    他的眼神专注,专注的近乎可怕,会让你以为自己是被珍视的,就像他当初对我许诺的那样,让我以为自己在失去了傅忌之后,还会有人愿意珍而重之地把我放在心上。

    可哪有这么好的事呢,说了都是镜花水月,那就一定是假的。

    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不配得到幸福的。

    贫了几句嘴,到最后还是要说到正事,嫦云很多事都瞒着我,但她和公孙刿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改朝换代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公孙刿适时地退下,推着成国公出来做了冤大头,等洛家吃尽苦头后,再摆高了姿态,悠闲的出来收一波好处。

    至于我,只不过是当中的一环出了点岔子,正经是威胁不到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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