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复一年,靖国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种地种庄稼,又不必受战火侵扰,妥妥的大国气派。

    国力强盛就代表开始有钱了,有钱好办事,修个琉璃殿算什么,就是皇帝住的含凉殿,也比从前看着更宽敞了,绕一圈可以走半天。

    尤其是去年安州和西南终于修成了水路,来往生意络绎不绝,外头的商人进来,里头的银器丝绢能卖到更远,又是一项长远的发展。

    摆夷同西南是不用担心的,一早便已归顺,只有骧国始终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打打不动,不打又隔三差五地骚扰边境,真是很烦人啊~

    皇帝早年上过战场,从骨子里坚信拳头底下出真知的道理,登基不过十年便又发兵去了趟北地,这回总算打出些效果——打的骧国刚稳定没多久,又内乱了。

    前两年万氏铲除了邬太后伙同彻侯的人马,初时由大皇子公孙刖暂掌权,后来公孙刖又得意忘形,被彻侯杀了个回马枪,麻溜的赶下了台,剧情跌宕起伏堪称精彩。

    不过,公孙刖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皇子,这一点自保的能耐还是有的,不至于真被自己的叔父砍成碎西瓜,仍是顽强的逃了出来。

    说是说攘外安内,可内里乱的乌七八糟,外头还能好到哪儿去?

    于是靖宫里除了茹妃这样外邦来的妃嫔,又多了些外邦送来的质子,质子不需要才干,比谁玩的溜就成,关内人内敛含蓄,外头来的却不一样,放眼看去个个风流倜傥。

    至于媚眼一抛,到底能电死多少上京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一点还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其中最倜傥的,还是当属骧国送来的那位。

    别人不知道,反正宫里已经传出消息了,说五公主已经盯上了骧国质子公孙羙,死活想招他做驸马,甚至放话说可以陪他回北地,反正爱情至上,她嫁鸡随鸡,眼中只有人家那张脸,嫁到哪儿都认了。

    这话简直要了亲命,贺婉仪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死活就是不同意,整日就拿当初辅城公主的先例给她洗-脑,想把灌进五公主脑子里进的水给倒出去,顺便转移目标,托贺总兵多物色上京的世家公子,爵位官-位尚在其次,只一个,必须得容貌过得去,长得要俊俏。

    五公主哭啊,从贺婉仪那儿一路哭到含凉殿找皇帝,不巧正面撞上庆安帝姬,人家安安静静,来半天了,就端着凤阳宫送来的点心在外头候着,浑身的公主气派由内而外,威而不露,是比爱哭爱闹的要讨人喜欢。

    比不得,更不能比。

    庆安帝姬序齿排老四,论理五公主也得上去喊一声皇姐,可她这会让心烦着,终身大事没搞定,晚上做梦都要哭醒,既然母妃不同意,那就去求父皇的恩旨,一个邻国质子而已,嫁过去时多带些嫁妆,谁敢看不起自己,肯定死不了人的。

    五公主等了又等,不知道里头呆了谁在和皇帝商议国事,齐公公半天都不来通报一声,转身就和傅嘉云抱怨,说八成又是相父大人进去了,这个老古董一天到晚这个不允那个不允,三番五次地忤逆父皇,偏偏父皇还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动辄就要宣人家进宫。

    傅嘉云还是笑笑,从不多发表意见:“五妹妹别这么说,相父大人只是秉公办事儿,人还是很好的。”

    她一直都这样,从睁开眼开始就是天生的好脾气,虽说三岁前的记忆不翼而飞,可从她有意识开始,自己便是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天底下人人都围着她转,万幸根子生的好,得势了也不骄矜不耍蛮,遇着谁都乐呵呵的,继承了皇后和圣上的优点,生的美若天仙,甚至还带了点异域风情,那眼睛在日头好的时候,还幽幽地泛着蓝,看久了能把人的魂给吸进去似的。

    当初新皇崇尚节俭,公主和皇子待遇也就那样,宫里一天就五个菜,现在动不动就十个菜,晚上还有夜宵,这简直就是天和地的区别。

    傅嘉云作为整个靖宫最最得意,最最得宠的庆安帝姬,甚至还比其他兄弟姐妹们待遇更好一些。

    她有十二道菜。

    有道是树大好乘凉,有父皇母后这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主惯着她,别人哪有胆子跟她过不去。

    就是有,那人估计也已经去了西天。

    所以庆安帝姬是特别的,特殊的,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等老半天了,御前的齐公公才出来开了门,猫腰出来说可以进去,也不知是请的哪位先进去。

    五公主心急,傅嘉云又有意落后了几步,站着没怎么动弹,便索性由着她去了。

    “齐大监辛苦”看见了,就不能当不看见。她上前打招呼:“劳您在御前忙碌,父皇这几日嗓子怕是有些积黏,蜜枣茶就别泡了,记得下些木樨清露,并上些雪梨片,好歹能喝进些。”

    齐开霁也很客气,猫着腰根本看不清脸,脸色不见只闻其声:“奴才担不起公主一声辛苦,公主谬赞了。”

    傅嘉云打过招呼就算拉倒,心里虽然很不喜欢他,可到底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不喜欢,可母后喜欢,喜欢到都能关了门说悄悄话的地步,她就是再想摆公主架子,也不得不低头,跟这位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道个好。

    正忌讳着,身边小宫女忙戳戳她,小声道:“主子,来了来了!”

    傅嘉云闻言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杆,又极快地瞧了瞧自个儿的打扮,确认今天的配色和穿戴没什么不得体后,这才往前迈了几步,刚好赶上里头的人出来。

    她眼中的那个人还是没什么变化,打从她九岁那年从树上掉下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个样儿,挺拔的大高个儿,一袭蟹壳青的长袍并玉带,俊采星驰,玉树迢迢,她从没有忘记过,第一眼就记住了。

    傅嘉云想的是上前偶遇,可现在反倒是邓藻良先主动开口,礼不可废,做臣下的给公主行礼是基本。他浅浅作了个揖,没有深想,只道:“公主安好。”

    他是无所谓的,宫里宫外,似乎都没了他的容身之处,可每次见到她,邓藻良都多少会有些欢喜,感叹着世事的无常,更欣喜生命得以延续。

    这是二小姐的孩子,是嫦云的孩子。

    或许是他的私心,他总觉得庆安帝姬的模样同二小姐很像,只是她爱笑,总是笑着同所有人打招呼,比嫦云活泼,比嫦云更娇气。

    接着他在心里比划了下她的身高,惊觉半年不见,帝姬的个子又高了不少,更像个大姑娘了。

    也对,皇帝都即位十来年,后宫的皇子和公主也该到了婚娶的年纪,皇室的传承就靠着这么一辈辈传下去,要不说枝繁叶茂是好兆头,选择的余地多了,将来的皇位能轮到谁,还真不好说。

    傅嘉云脸不自觉地红了些,可说话镇定自如,不见慌忙,只是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邓藻良那句话给接续下去,顺便开展一个新话题。

    她总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少女心事总是不好排解,找人说吧,周围也没个可信的人。

    左不过就多说上几句而已,这个想法不算过分吧。

    “相父大人出来没见着五妹妹么?”她甜甜一笑:“都说五妹妹瞧上公孙世子了呢,贺娘娘这两天头发都愁白了,跑去母后那儿求母后出面想个办法,我倒觉得没什么的。”她的笑像皇后,张扬中带着些漫不经心,可眉眼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恍惚间便似见到了故人。

    见邓藻良出了神,傅嘉云又跟着问了句:“您说呢,您说这事儿能不能成?”

    他被她的笑闪的晃了晃神,而后才反应过来,竟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接口说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的婚事自然由圣上做主,不过事关两国联姻,怕是要思量的只会多不会少。”言下之意,就是五公主大概不出意料的,肯定要失恋了吧。

    傅嘉云有一点不高兴了,不是因为邓藻良的话不高兴,而是她联想到自己的身份,怕是真要向父皇母后勇于追求幸福的话,她估计比五公主更没希望,从一开始就差不多要失恋了。

    这个设想让傅嘉云很沮丧,可心上人就在跟前,做姑娘的矜持一点没错,但也不能太矜持错过机会,她于是说道:“相父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母后不是常说,人总是要试着去做些什么,哪怕结果不是美好的,可但凡做过,就算失败了,将来至少不会后悔。”她看了眼含凉殿的大门,笑的意味深长,又道:“所以我反倒很羡慕五妹妹呢。”

    邓藻良对她这样的想法有些意外,像是在隐喻着什么。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外臣不好在内宫久待,这就要告退了。

    “相父”忽听背后的女声再次响起,他回头,可傅嘉云这时却只剩了一声轻叹,笑意也零散的不成样子,轻轻叹道:“相父慢走.............”

    她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格外像嫦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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