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隐听见了何苗的惨叫,回头望见,只见到何苗对他露出的最后一个叹息的微笑——

    和身后董旻刺穿后心的这柄长剑!

    转身,只看见到处的如狼似虎般厮杀的士兵,像贪婪嗜血的杀戮狂一样毫不留情地互砍互杀,断肢残臂,鲜血淋漓……

    “哈哈哈哈哈!”乐隐忽然发出不似人声的大笑,把吴匡董旻等人吓了一跳。

    “都要死了还这么开心!”吴匡上前揪住乐隐衣领狠狠道,“有什么好笑的!”

    “有什么不好笑的!”乐隐踉跄着挣开吴匡的手,摇摇晃晃着向前走去,手里指diǎn着那些士兵们,“你,你,还有你,你们现在不是都很开心吗?但你们能开心地死吗?你们敢开心地死吗?你们有那个幸运开心地死吗?”

    “疯子!”董旻上前冲着乐隐又是一剑,士兵们也紧跟着一起刺向乐隐。

    “刀下留人!”远处传来一声厉喝。

    “我错了吗?孟德?”乐隐强睁开迷离的眼睛,看见了来人模糊的身影,呆呆问道。

    曹操转遍整个皇宫,都不见天子踪影,心中已经知道不妙,经过朱雀阁,却吃惊地看见吴匡董旻二人正在攻杀车骑将军何苗,何苗死不死他不管,问题是他的好友乐隐也在里面,于是连忙大喝:“刀下留人!”

    但为时已晚,等到曹操赶过来扶住摇摇欲倒的乐隐时,对方已经奄奄一息了。

    “先生,先生!”曹操不可置信地用力摇晃着昏死过去的乐隐,他不相信眼前的这个血人就是那个谈笑风生的海内名士乐隐,就是那个和他对酒高歌品茗弈棋的乐隐,就是那个广收弟子免费教授学生自己却家贫如洗的乐隐。

    乐隐挣开双眼,看清了是曹操无疑,重重叹一口气,无比凄然的説道:“孟德,我们何至于此啊!”

    “先生大才,为何屈身事奉何苗此等庸主?如今又为之身死,奈苍生何!”曹操眼中含泪,悲怆不已道。

    “何车骑不是庸主,你们都不了解他,你们都错怪了他了!”乐隐道,“只有我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也有理想有抱负,有着一番建功立业的豪情,可惜人死了,説什么都是没用的了。”

    “不管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勾结十常侍陷害忠臣就是不对!”曹操説道。

    “是吗?”乐隐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如纸,口中话语却异常凝重,“孟德,很高兴能交到你这样的好友,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恐怕就是不能和孟德品诗论道了!”

    “……”曹操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孟德,我只问你一件事,”乐隐口气忽然变得锐利异常。

    曹操听出乐隐话里有话,偏过头看他。

    “那封信真的是十常侍贿赂何车骑的证据吗?”乐隐继续道。

    “如果他没做过,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出来地澄清呢?”曹操道,“就算是xiǎo人从中作梗,又能奈他何呢?”

    不错,是他曹操看见了十常侍派人去向何苗行贿而空手出来,是他曹操伪造了那封书信,是他信誓旦旦地自圆其説让何进信以为真,他只是想让何进明白,危险已经到了身边,不是敌死就是我亡,如果他能料到何进最后还是毫无动作,那么自己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都是无用功,自己是绝不会以几乎与乐隐绝交的代价来做这件违心的事的,算了,做都做了,还有什么好后悔的。

    “那段日子何车骑有事请教于我,我一直陪侍在他左右,几乎形影不离!”乐隐看着曹操有些愧色的眼神道,“十常侍贿赂了何车骑不假,当时我也在场,何车骑根本没有收受那些贿赂!是十常侍设的计策,我只是没想到精明如你曹孟德者也会中了十常侍的暗算!”

    看曹操不説话,乐隐继续道:“我当时真是太天真了,竟然还让何车骑去见太后禀明事理,现在想来是我错了,如果何车骑不是听了我的话,当着太后和大将军以及满朝文武説出那些再公正不过的道理,现在怎么会不明不白地身死这里,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所以让我陪他一起上路,我乐隐毫无怨言!”

    “操负先生!但如果先生是操,站在操的立场上,又会怎么做?”曹操唏嘘不已地説出这句话,却发觉怀中乐隐眼中的神采正渐渐淡去。

    “此生无为,吾之大憾!吾之大憾!孟德,莫要学我,莫要学我啊!”乐隐説完满心遗憾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我们错怪他了?”吴匡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剑。

    “杀都杀了,后悔有什么用!谁让他自己找死的!”董旻冷笑道。

    曹操痛苦地闭上眼睛,压住了心头的怒火,他默默地将乐隐的尸体放在地上,眼神扫过愕然的吴匡和得意的董旻,出神地看着身边杀得眼红的将士们,长叹一声,黯然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

    越混乱越冷静,曹操冷眼看着宫里的杀戮,心中有无限哀思无限愤怒无限悲凉,雒阳皇宫成了人间炼狱,刚才来的路上听见袁绍竟然命令士兵分头去杀十常侍的家眷,而且是不分老幼,统统杀光一个不留,弄得现在雒阳城里人心惶惶,这也就罢了,但是好多没有胡子的人都被误杀,可笑的是他们见到官兵只能脱光下体才能得以免死,这算怎么回事?世界末日了吗?况且这后宫有数千宦官,难道都要杀完吗?难道他们都是坏人吗?

    是的,没错,他们是坏人,但我们能拍着胸脯问心无愧地説自己是好人吗?好人就该理直气壮地杀人吗?好人就是完美无缺毫无瑕疵的吗?

    就算杀了他们又能怎样呢?这个大汉帝国会堕落会衰落会败落难道只是因为几个跳梁xiǎo丑的原因吗?

    为什么就没有人去反省自己,不去想想自己错在哪里!

    杀人固然是很快意是事情,政见不合杀之,败坏朝纲杀之,陷害忠良杀之!

    快意,是很快意,但杀完之后呢?朝廷能因此而清平吗?国家会因此安泰吗?百姓会因此乐业吗?

    杀人不过是一件最懦弱的事情,你改变不了他的思想,只能像个懦夫一样终结他的生命,完事后还以功臣自居。

    可笑!

    哼,我曹孟德倒想看看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能变成什么样子!

    “杀呀!”几个士兵竟然冲着他杀了过来,他们眼中那种狂热,他们手上淋漓的鲜血,他们兵器上慑人的寒气仿佛随时要把人送上地狱黄泉路。

    曹操猛地抬头,拔出恩师皇甫嵩赠予他的这把上阵杀敌的倚天剑,声如雷震:“典军校尉曹孟德在此,谁敢放肆!”

    “大人恕罪!”士兵们收了兵器,恭敬地看着面前冷静异常的曹操。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宫中救火!”曹操厉喝。

    “诺!”士兵哄然散去。

    来到正殿,曹操意外地看见了卢植,知道何后已经来到了这里主事,虽然很不齿这个荡妇,可天子被张让等十常侍劫走出宫也是不争的事实。

    “参见太后娘娘,十常侍罪恶滔天,天子与陈留王都被其劫掳而去,恳请娘娘下旨缉拿张让等奸佞,就地正-法!”曹操拜过何后,许多朝臣大员也来到了正殿,宫中群龙无首,于是只好奏请何后统摄政事。

    “好,你们都是大将军的心腹将士,大将军虽不幸遇难,希望你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用心辅佐朝廷,传哀家口谕,十常侍已是穷途末路,随时可能对陛下不利,务求各将士用命,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救下圣驾!”屏风后的何后有气无力道,刚才的惊险已经吓破了她的三魂六魄,现在的自己还是魂游天外。

    “诺!”众大臣应道,只是这声诺显得那么不屑。

    其实也不需要何后她做什么事,凡事只是diǎn个头而已,但一想到何进一死,自己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朝臣们都还这样彬彬有礼只是碍着一层法度而已,其实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哪个不是色迷迷的?尤其是那个典军校尉曹操,眼神一直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想到这她又求救似的看向卢植,迎来的却是冷冷的目光。

    难道你也怪我所做的这一切吗?

    心凉了。

    来吧,都来吧,哀家还有什么怕失去的,就算你们一个个来,哀家也笑得出来!

    哀家还配用哀家这个称呼吗?

    丈夫死了,大哥死了,赖以为依的儿子也下落不明了,自己的心也死了。

    还真是哀啊!

    哼,何进之所以会死还不是你这个妹妹纵容十常侍!曹操斜眼看着美艳落魄的何后,心中慢慢酝酿着一个邪恶的想法。

    何进,这个无谋匹夫死了也好,省得给这个国家这个社稷万千大汉子民添乱。

    可怜的何进,没有人是真正为你伤心的,你的妹妹和弟弟和你同父异母,他们都是在直接或间接地置你于死地而不自知,你的继母舞阳君和你的弟弟一样贪图财货,你的敌人甚至你的幕僚何尝不是希望你死呢?

    当你有用时,不共戴天的敌人都是你生死相交的亲朋好友,当你无用时,谁会真正看的起你,当你有害时,所有朋友都成了敌人,不管你身居高位,还是籍籍无名。

    你,何尝又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呢?

    可叹,可怜,可悲,可笑。

    一声马嘶打破了寂静,袁绍骑在高头大马上威武不凡:“孟德,张让他们逃往xiǎo平津去了,我们快去追!”

    “恩!”曹操也上了马,现在不是伤怀悼亡的时候,死者已矣,生者奋发,“驾!”

    “本初兄,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孟德,不然我们还能怎么样呢?”

    曹操骑着马,望向天边的暗云,暮色四合,近处平日里引人入胜的假山像是绰约的野兽,更像是梦境里缥缈的阴影,远处昏黄的灯盏如山间窥伺的幽火,更远处的高山密林正变得朦胧,模糊的轮廓像是狰狞的上古邪兽。

    一个不好的感觉袭来:董卓还在城外!

    并州晋阳无名谷中,昏迷多日的陈鲲终于醒了过来,一入眼,便看到了张宁的身影,张宁痴痴地看着陈鲲,相拥而泣。

    他们两个都是经历了生死考验的人,而对彼此的那份爱,也在无言的拥抱中令人唏嘘。

    张仲景和华佗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张宁断掉的舌头又生长了出来,如果不是左慈一不xiǎo心説漏了嘴,陈鲲都不知道他的宁儿竟是这样的贞烈。

    “宁儿,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可以娶你吗?”在这样的死亡经历之后,陈鲲知道,什么都不重要,珍惜眼前自己爱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人生难得遇上一个自己深爱的女子,人也更难得遇上一个深爱自己的女子,人生最最难得的便是遇上一个深爱自己又自己深爱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他没有任何理由错过。

    张宁笑靥如花,冲着陈鲲diǎn了diǎn头:“以前在张燕那里,是多有不便,如今在这无名谷中,苍天为证,后土为凭,结为夫妻,永不相负!”

    左慈与张仲景在远处看着这二人而笑:“有情人终成眷属,好啊!真好!”

    而尚在弘农与皇甫嵩整饬韩遂降兵的高燚对于洛阳的动乱丝毫不知情,他靠着自己的魅力收编了五千羌兵降兵,可谓是实力大增,然而算着落月生产的时间快要到了,他却是一刻都在弘农呆不下去了,连洛阳都不想回去,只想一瞬间飞到宛城去。

    不过就在这时,高燚却收到了朝廷来的诏书,原来公孙瓒孤军深入,在辽西郡管子城已经被围了一百多天,因此朝廷急命高燚带兵前去救援,更是厚赐了高燚一个行平东将军的高位!

    不过这都不是重diǎn,重diǎn是诏书上面,竟然是董卓的名字!

    董卓现在不是应该在陇西吗?为什么会从洛阳发出诏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皇命不可违抗,高燚于是让文丑典韦打着自己的旗号,先带兵缓缓向辽西进发,又命赵云设法化妆潜入洛阳打探消息,而高燚自己则是与颜良策马向南阳星夜兼程赶去。

    毕竟,任何人都抵不过落月在他心中这般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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