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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得真厉害。”

    楼下吵闹得厉害,坐在楼上,赵挺之只感觉地板都在震动。

    “这群猴崽子怎么跑到内城来了?”强渊明用力跺了跺脚,上下都开着窗户,下面在闹腾的究竟是何方神圣早就听出来,就是想不通,太学生们不在南薰门那一片喝酒,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虽只隔了几里地,但同样的一席酒价格能差五六倍去。

    “要不要让人去到下面説一声。”李格非小声问道。他背着房门坐着,准备起身出去。

    赵挺之想了想,摇头道:“……算了,监生脾性大,分外受不得气的,他们能给你闹上来。”

    京城之中,比御史还不能得罪的就是太学生。国子监中的几千号学生,在京城士林中影响很大,闹起事来,就是宰辅也得避让三分,选择秋后算帐。御史们靠的是名声,若是在太学生中坏了口碑,就等于落了一件把柄在外面,日后随时可能被政敌拿来当做攻击自己的武器。除非抓到切实的把柄,背后又有天子支持,否则最好不要没事招惹太学生。

    “就这么放着?”李格非问道。

    “放着就放着吧,谁让他们没了管束。”强渊明叹道,“若是余中、沈季长他们还在,就是夜里也会督促功课。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就快解试了,还在这里玩乐……看他们也不像是上舍生。”

    赵挺之冷笑道:“若是上舍生,只会更用功。校定考若是在上等,可就直接进士及第了。中等最差也是一个同进士。那还会有空出来喝酒玩乐?”

    国子监上下两千多学生,外舍生占了两千。内舍生三百。而上舍生人数最少,待遇也是最为优厚。

    上舍上等的那几人,直接授进士及第,不用参加科举就能释褐为官的,差一diǎn的是上舍中等,可免解试和礼部试,直接上殿参与殿试,上舍下等也能免去解试,以贡生的身份去参加明年礼部试。而其他学生,就只能从国子监试、礼部试、殿试这样一步步考上来。

    “既然这时候都能出来喝酒,行、艺两项肯定在监中倒着数,就是抓了他们,当不会有人为他们求情。”强渊明説着。

    国子监中的日常考核有两项,一为‘行’,一为‘艺’,艺是平日小考的成绩,行自然便是日常操行。像现在楼下的太学生夜宴酒楼,给御史抓个正着,通报上去后,不大不小都是一个罪过,‘行’上肯定要扣分。

    “隐季你是打算抓他们?”李格非问道,

    “没那个想法。”强渊明摇头:“之前正夫也説了,已经不是余中、沈季长他们在的时候了,抓了又有什么用?抓了这一批,还有更多的。难道再换一批学官不成?”

    强渊明説得事不关己,但李格非知道,别看赵挺之和强渊明都在叹息国子监一代不如一代。但前两年的太学案,将那些学官一股脑的都给赶出去的,可不正是御史台?也就是当时领头的几名御史,现在都已不在台中罢了。太学一案,可是差diǎn将新党在国子监中的根基给断了。

    对很多朝臣来説,这实际上是东府之争,拿那些倒霉的学官出来下手。但只要去想一想,为什么天子会容忍朝堂上的争斗,将代表国家未来的国子监给卷进去?就能明白究竟是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李格非也是从李清臣那里边知道了一diǎn详情。那是酒后无意中説出来的醉话,真正想要清除那些学官的,不是别人,正是现任太上皇,当时的天子。

    皇帝需要的是三经新义教导出来的学生,但不需要他们对新党的认同。余中是吕惠卿的女婿,沈季长是王安石的妹婿,叶涛是王安国的女婿,龚原是王安石的学生,让他们在国子监中教学生,一开始是因为三经新义初行于世,需要他们这些新学门人的教导。

    但之后呢?士人逐渐熟悉了新学,能够教导学生的士人也多了,这样又何必让他们继续在国子监中为新党招募新人?

    只是为了学官们收受了学生们的一diǎn束脩,还有从家乡带来的特产,就安上了一个受贿的罪名。让御史台将他们一网打尽。无缘无故,绝不会兴此大案。

    现在换上来的学官,远不如余中、沈季长等人。国子监内部治学的风气,已经不是那么全然偏重新学,所以楼下的太学生们还能聚在一起议论气学。不过国子监终究培养的是新学的门人,教材也是三经新义,最后的科举也离不开新学。不论学生们多么认同韩冈的华夷之辨,也改变不了他们只能用三经新义上的解释,来作为回答问题的标准答案。既然跳不出藩篱,也没人会去计较,没什么意义,也徒惹韩冈不快。

    “何况抓到他们几个,不知要牵扯多少人进来。”强渊明继续説道,“闹得大了,太上皇后也会觉得没脸面。前两天,大理寺才报了寺中狱空,正高兴着呢,崔大卿都是右谏议了,还硬是加了一官。何苦触霉头?”

    ‘大理寺?’

    听到这个词,赵挺之眼神闪动了一下,道:“隐季説得没错,这事就放放吧……”他向外一张望,“元长那边出了什么事,怎么还没到?”

    “的确,也该到了啊。”强渊明也是不解。

    赵挺之、强渊明和李格非三人正在等着蔡京,本来是约好一起出来吃酒,可是临出门的时候,突然有人来给蔡京报信,让蔡京不得不先留了下来。

    御史们都有自己的信息来源,具体的身份,那都是他们的个人隐私,是御史们的最大秘密,即便是同僚也一样保密。蔡京让赵挺之三人先来酒楼,他少待便赶过来,三人不方便留下,依言先行过来。只是这一等,就快一个时辰了。

    “快了,应该快了。”李格非道。

    不徐不疾的脚步声这时从门外传来,那是木底官靴踩着楼板的声音。与另外同时响起的两个脚步声完全不同。三人都对这样的脚步声十分熟悉,听着声音哒哒的沿着走道过来,然后在门外停下,便一同望了过去。

    房门敲了两下,是赵挺之留在楼下的伴当,“三位官人,蔡官人到了。”

    李格非立刻过去开门,方才为了説话方便,伴当全都给打到底楼去坐了,开门也得自己动手。

    门开了,门外三人。一个是店中的小二,俗称的茶饭量酒博士。另一个是赵挺之的伴当,正门口的,三人最熟悉,正是蔡京。

    赵挺之和强渊明都站了起来。

    “元长,怎么才到!”赵挺之抱怨道。

    “迟了这么久,你説该罚多少?!”强渊明抄起酒杯,问蔡京。

    蔡京显然来得急了,额头上还有汗,但走进来説话还是稳得很,带着笑:“罚什么酒?只要是醉仙露,罚多少都行,吃不穷你强隐季!”

    “几位官人,可还有什么吩咐?”小二问着。

    “都没看到吗?”强渊明指了一下蔡京,“不知道端盏冰镇的饮子上来?!”

    小二回头看了看楼梯口,恭声道:“官人,已经送上来了。”

    京城正店的服务自是不同,蔡京这才上来,一名店里的侍女就追着送上了冰镇花露饮子。

    强渊明也没有可不满意的,diǎn了diǎn头。

    蔡京四人不要人作陪,很快就打了小二和伴当下楼去了。

    蔡京大喇喇的坐下来,抽出折扇,扇着风,一边喝着冰镇饮子,一边説道:“还是房里凉快,有冰鉴就是不同。”

    “元长,到底是什么大事。”强渊明问道。不问耳目的身份,问一下事情,以他们的交情倒也没什么。

    蔡京微微一笑,“韩宣徽在殿上同意了向高丽派遣内侍做走马承受。”

    “就这个?”赵挺之皱起了眉头。

    崇政殿中生的事传到御史台跟本就不要什么时间。这个消息,赵挺之、强渊明,甚至李格非都收到了。

    “他出来后还跟王中正説了话。”

    “哦。”赵挺之的眉头又多皱了三分,这他倒是没听説。

    强渊明对蔡京道,“方才韩冈正从楼下过,应该是去了章惇家里。”

    蔡京先一怔,然后笑了起来:“原来还有这一桩。”

    説了什么不重要,关键是韩冈是在私底下与王中正説话,出来又见了章惇。

    内结宦侍,外连宰辅,这不是罪名是什么?

    “没问题吗?”李格非担心的问道。攻得越狠,反击就会越犀利,李格非可不想招惹韩冈。

    “韩宣徽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强渊明的笑容中带着深意,“不管怎么説,这个月的功课算是完成了。元长,你説呢。”

    “……嗯。”蔡京diǎn了diǎn头。

    只是这几天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在天子践位、王安石、韩冈相继辞官的之后,最近几日朝堂上都很平静。韩冈在崇政殿上闹了一通,也不过是分了三司职权,吕嘉问还是照样做他的三司使。除此之外,根本没有更大diǎn的人事异动。

    现在朝堂上所关心的还是大海对面的高丽,究竟能不能将高丽国给救下来,就连外面卖的快报上,也在长篇累牍的从各个角度议论着这件事。只是两家报社这段时间越来越聪明,对朝廷的任何决定都是大唱赞歌,御史台想找麻烦都找不到机会。

    刊载的其他相关文章,多是围绕着朝廷的决议,在各方面进行的介绍。就像是现在的高丽,人情、地理、历史等方面都给説得通透。刊载的这些文章,朝堂上再以强记博识而闻名的朝臣,都做不到这般详细的説明。据説其中有不少内容,还是从出使过高丽的朝臣们嘴里给撬出来的。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吧。

    就算有什么问题蔡京也不管了,天子如今虽然才六岁,但以他的年纪,应该放眼十年之后,那时候,就是争夺两府之位的时候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赵挺之拿起酒壶,给三名同僚斟酒。

    “什么?”三人举起酒杯。

    “是大理寺那边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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