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字大章节,连同昨天的份

    “学会奖?!”

    巩州分会的正副会长和会计同时叫了起来。-

    韩钲点点头。

    “韩相公提名?”

    “家严是这么说的。”

    会长扭头对会计笑道,“常之,你可得用心了,机会难得啊。”

    “这机会天下人谁不想要?小弟才疏学浅,恐怕争不过。”

    话是如此,但他神色中颇有跃跃欲试之意。

    四人之中,只有表字常之的会计,他的研究方向是偏向数学和天文。

    会长是以资助人的身份进入学会,本身是秦州大户,后迁居于此,是巩州排在前十的富户,也是雍秦商会的诸多理事之一。

    副会长就是军医出身,不过他不是在医术有所阐发得以获得会员资格,他喜欢研究动物,西北特有的动物,有许多都是他所命名,同时还擅长标本制作,他家里面,各种各样的动物标本数以千计,他的珍藏馆,在关陇都赫赫有名。

    至于韩钲,他的研究方向是农学。最早在《自然》上发表过有关豆类根瘤菌的研究。现在正在分别主持棉花育种和棉豆间作两个项目,同时还是《齐民新编》作物篇的编修之一

    他们都懂一些算学,韩钲甚至可以轻松地阅读最新的算学论文,他们都不会去参加行星运转规律的竞争。如果分会内部有人去竞争这个课题,他们都很乐意提供帮助,巩州分会的成员成为学会奖的获得者,对分会本身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因而会长也劝说着同僚,“学会奖三年才得一次,一次也不过取中三人。自然十余科,能轮到星象和算学的机会,说不定得十几年才有一次,现在不争,下一次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常之你不打算要金徽了?”

    马脸会计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胸口。

    虽然身上佩戴的还是铜徽,但已经有了五篇论文发表的他,独属于他的银制徽章已经在京师工坊制作之中了。但是,区区银徽又怎么比得上金徽?

    三年一次的学会奖,是唯一能拿到金徽的机会。

    学会徽章,以金银铜锡的不同材质来区分,高低分明。

    预备会员的锡徽章已造了几十万枚,而正式会员的铜徽章,则将将万数,银徽更少,不过数百,金徽至今则只有三枚。

    去年学会奖第一次评选,苏颂和另外两人各自获得了一枚金质徽章。

    本来首批获奖者应该还有韩冈,但韩冈却事先声明他要等到第二回再拿奖。

    虽然说按照学会章程中的规定,学会奖应该是先由一名银徽金徽级的会员提名,然后由所有银徽以上的学者来进行投票——其中通过资助研究拿到银徽的会员不参与投票,这要维护选举的专业性和公正性——可要是有人能够自己选择拿奖不拿奖,这肯定违反学会奖的制度规定的。

    但这毕竟是韩冈。《自然》最开始的那几年,基本上就是他和苏颂两人支撑起来的。两人拿奖是情理中事,韩冈迟一届再拿奖,不过是为了照顾其他会员罢了。

    锡徽为模铸,没有太多特殊之处。而每一枚铜徽上,都有会员的姓名和会员编号,与会员证上的,银徽金徽类此,同时更为精致。一旦丢失,想要补办都得大费周章。相对的,徽章也被看得十分贵重。

    如果在关陇,带着一枚学会铜徽上街,就像进士一样得人尊敬。要是金徽,那可是与平章宰相相当了。

    这般尊荣,又有谁不想要?

    而且如果按照进士的例子,能与韩冈同期拿奖,都可算是同年了。

    马脸会计没有再说什么,不过他的眼神和表情,都在说他已经做好了搏上一搏的准备。

    “好了,闲话说完了,该做正事了。”

    会长拍了拍手,示意前面的话题已经告一段落。

    韩钲点了点头,问道,“今天是要议账吧。”

    会长道:“初五就要开季会了,第二季度的预算得尽快做出来。常之,你还有时间?”

    会计道:“不敢耽搁公事。”

    “两天够不够?”

    “两天?!”副会长,“今天可就得做好!”

    会长吃了一惊,“哪里要这般仓促!”

    “上一回是会长你回秦州,再上一回是子平去了下面庄子。常之看着就要回去算他的方程。早该完成的事,拖到今天。后天就季会了,这预算案不留下一天时间,哪来得及开版印出来?别再拖了,今天都得做完。”

    韩钲用手揉了揉额头,正是春播之时,他的两个项目自然就在关键时候,却被学会中的琐事给拉回来,骑着马赶了二十几里地,心里正烦着,“最烦做预算案,怎么弄都有人吹胡子瞪眼,没哪次是顺顺当当通过的。”

    “要是随便弄弄,会上会吵得更厉害。”副会长并不因为宰相的衙内而小心翼翼,不敢说话,“还有账,不对好可不成。要公示的,弄错了帐,被罚事小,被人笑话学会里面连算钱不会,那脸可就丢大了。”

    韩钲道:“账有常之管着,怎么都不会弄到那般田地。而且小弟压根就没看见过有谁跑去查分会的账本。”

    分会的收支账目,每个季度都会在分会全会上公示。正式会员只要想查账,随时可以,但为了防止频繁查账对学会工作造成影响,同一个会员,一年只有一次查账的机会。

    副会长道:“也不费多少事,做得好了,也算是不辜负下面会员的信任了。

    不辜负会员们的信任,这话是韩冈说的。搬出了自家老子,韩钲也不能再抱怨了。

    见韩钲被副会长堵不再说话,会长才开口,“简单的事先做。先把给交流会的账核了,再把下一季的分派好。”

    分会的资金主要来自于资助人的捐款,所以大部分拿去建学校培养新人,修实验室提供给研究者,剩下的一部分就分配给了提出申请的研究者,自己不会留太多。而培养出的研究者发表了论文,又能给分会和捐赠者带来相应的回报,但这个分配就是最麻烦的地方。

    稍稍简单一点点是,给下属交流会的管理。分会对在册的交流会有一定的拨款,不过数量并不多,尤其是那种只有预备会员参加的交流会,基本上一年下来也就一贯两贯的样子,买些菓子,喝上几杯清茶而已,其实就给他们一个聚在一起说说话联络一下感情的机会。

    学会的预备会员,每个月都要缴纳五文钱的会费,但只要他们参加交流会,交流会就会得到相应人数的拨款。所以这交流会的拨款,其实就是他们自己缴纳的会费加上一点点补充。

    每一个预备会员,想到多少交流会上学习交流都没问题,但只能正式登记参与一个注籍在册的交流会。他们的会费也就是返回给这一个交流会。

    而正式会员缴纳的会费是预备会员的两倍,可以登记参与的交流会数量则是预备会员的五倍,对应的交流拨款更多。但相对于预备会员的庞大人数,在册交流会的上百之数,巩州分会区区十七位正式会员,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会计拿出了账本,“腊月正月,还现在这二月,三个月的交流会预算是五十七贯又三百文足。但前日,张九和李殊那边有成都府和秦州的会友过府造访,又分别申请追加了两贯又三百文和五贯的拨款,如果这个月不再追加的话,那就是六十四贯六百文足。”

    “交流的什么?”韩钲脱口问道,“住在会所这里,住宿都不要钱的,几天吃吃喝喝而已,怎么就要去了七贯了?”

    巩州这边虽是富户遍地,但花销却并不高,不去秦楼楚馆,不点那些山珍海味,十几个人一顿酒肉下来,就算吃撑得吐了,还要不了两百文。

    副会长道:“张九我记得是第一次申请。但李殊……他上个季度也申请了四贯的追加吧?”

    会计点头:“说是京兆府的会友过来交流。”他抽出一张纸条,“去年一年,总计十贯又五百八十文足。”

    副会长问:“他的额度是十二贯吧?”

    “是的。”会计道。

    副会长幽幽感叹,“卡得还真准。”

    因为格物研究需要与更多人相互交流成果,正式会员每年有固定一贯钱的交流费,而且还可以一定额度的追加。这个追加额度是按照之前三年发表的论文数来计算的,如果没有,额度就只有五贯。李殊这几年发表了两篇论文,所以额度比其他会员都要多一些。

    不过大部分会员,很少动用他们的追加额度,就那么几贯钱,相比起实在太少了一点。像李殊这样卡着额度来要点小钱,还真是很少见。不说别的,面子上丢不起。

    韩钲道,“他的资助人是何博士吧。”

    何博士算是熙河路上的大资助人,是王厚的妻弟,帮王厚管着他的产业,在王家产业里面也分了股。身家不差,但眼力说不上好,资助了许多人,最后只有李殊等一两个人出来,是有名的冤大头。但给钱的确大方,像李殊这样的研究者,每年少说也能拿到上千贯。

    副会长点头,“论资助,巩州这边应该是数一数二了。”

    韩钲呵呵笑了两声。都说措大眼孔小,也不该这么小。

    不过这种人也有,韩钲见过不止一个,明明家财万贯,可在路上看到别人掉了一文钱,照样会捡起来揣进兜里。

    会长慢悠悠的开口:“他研究的是电学,花钱也多。”

    “李殊这般行事,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他可是为几个预备会员作保申请了研究经费的。”

    申请学会拨款的研究者,有的是嫌找一个资助人太麻烦,更多的则是研究课题无人问津,或是资助人愿意付出的资金太少。

    学会每年的经费也有限,而且很多都,尤其是那些预备会员,申请经费难度很高,申请十贯,预算会议上给百文的都有。

    真心有想法的预备会员,会去与正式会员交流,然后设法从他手上得到推荐。但推荐后正式会员要拿分成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当事人已经被全国通报,开除会籍了。

    都知道这个恶例,在场的没人想看到第二例出现在自家的分会中。

    会长看看韩钲,“子平,你看如何办?”

    韩钲摇头:“小弟没什么想法,照着章程来好了。犯了会规,依规条处置,如果没有,那该给他就还是给他。”

    可以以德行品鉴人,但衡量惩处与否的是律法规条,而不是道德,这是他父亲对他的告诫。

    “安道,是之,你们呢?”

    会计点头,“正该如此。”

    “也好……”副会长道,“不过最好还是提醒他一下,免得丢了巩州分会的脸。”

    “如此最好。”韩钲点头同意。

    三人都看向会长,会长想了一下,“那等会后,我老头子跟他好好聊一聊。不过这件事,都别对外人说,家丑不能外扬。”

    “当然。”“自然。”“理所应当。”

    三人同时应道。

    “这件事不说了。”会长再一次将话题转回,问会计,“常之,我们现在还有多少钱?”

    “平安号的账号上,还有三千八百一十七贯,都可随时取用。”

    各地分会的资金很多,不可能全都放在会所里面,所以都存在了日渐扩张的银号中。

    东南沿海各军州的分会,大多都放在了有章家背/景的太平号中,而北方内地,则是都存在平安号里。

    这些款子,都不是定期存款或是约定存款,而是活期,需要用时,随时可以支取。

    “三千八百贯,不多了。”韩钲道。三个月前,这个数字还是八千一百贯。

    “中学的建设用了许多,还有学会后面的温房也花了不少。不过上半年就没大的开支了,下半年看进项,再决定怎么用。”会长对韩钲又笑了笑,“幸好几个大项目都不用走分会的账。”

    总会下达的大课题,比如黄河源的考察队,都不从分会走账,直接由总会给付,有的还能从朝廷里面得到拨款。比如这一次的考察队里面,负责考察熙河路的地质情况的分队,明显的就是来自朝廷的委托,为修建铁路做准备。

    而韩钲参加的《齐民新编》,也是朝廷拨款——虽然韩钲到手的数目不多,但也是皇粮。此外韩钲手上的两个有关棉花的项目,则是韩家自己出,韩钲的爷爷给的钱。

    其实学会的研究者里面,最容易出成果的还是韩钲这样,钱可以可着劲的花,一说要试验田,家里一划就是八百亩。人家都不屑去找资助人和申请经费。

    说起来韩钲的祖父凭着他资助的几篇论文,已经可以进学会了,不过那位被封为银青光禄大夫的老封翁,根本从没提出申请过。

    不过这样有总会出资的大课题并不多,而且多偏向于实用,如果是数理方面的,更是少得可怜。这一回有关火星运行规律的研究虽占了一点数理的光,可本质上还是天文,就像万有引力定律的数理证明,也是总会那边十分看重的大课题,只不过

    但数理方面的论文却是最容易发的,而且研究数理又不用太花钱,因而算学一系的研究者数量最多。

    韩钲点头笑笑,转问道,“现款还有多少?”

    “会所里的现款有一百三十四贯又一百六十文,其中八十五贯是今日送来的捐款,李太医以故仇老太医的名义捐赠的,指定给了蒙学做奖学金,今天午后就送去存起来。剩下的四十九贯又一百六十文里面,有二十三贯四百零九文,是三天前预支的一百贯会务费的结余。剩下的都是学会的日常预备款项。”

    韩钲一边听,一边将一系列数字动手记录下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也是他父亲说的。

    一边听,一边记,到了夜半三更,韩钲手上的小册子,已经写满了大半。这个季度的工作报告,以及下一季度的预算草案,方才告一段落。

    尽管学会大部分时候还是清闲,报告和预算也十分简单,可对四人来说,一天忙下来,中间只抽空吃了两顿饭,都已经累得够呛了。

    没等夜宵送上来,副会长和会计就已经打折哈欠告辞了。韩家在巩州城中有府邸,不必连夜赶回庄子,或是借宿在学会中,不过作为最年轻的成员,又是书记的身份,他一向是最后才走。

    “子平。”老会长喝着热腾腾的饮子,聊了几句闲话,忽然道,“按说我这老头子不该多嘴的。但李殊的事,还是想跟你说一说。”

    韩钲听了,放下手中的调羹,拿了手巾擦了擦嘴,坐端正了,“吴老请说。”

    会长吴毕是当年河湟大战之后,一同受邀前来熙河路垦殖的大户之一。不过当年并不起眼,但现在,却是首屈一指。

    并不是说其他家族都没落了,只是都没能赶上趟,别人家开疆拓土的时候,他们就小富即安了。现在来看,地位已经差了十万八千里,后悔药吃多少都回不来了。

    如今在雍秦商会中,是韩家的铁杆支持者,而且跟他祖父叔父关系都很好,孙女儿都嫁给了冯家表妹——现在应该说是堂妹——是韩家的姻亲。

    吴毕道:“李殊呢,事情做得的确难看。不过贺中行他呢,跟李殊有些龃龉,倒不是纯然公心。照老头子来看,像李殊此人,要么依会规惩戒,一文都不给,这叫维护纲纪,要么就大大方方的给,这是气度。一边说人不是,一边掏钱出来,反而不好了。”

    韩钲眉头一皱,“吴老的意思是就不找他谈了?”

    “老头子读书不多,但听过人说楚汉,那霸王怎么输的,还不是小家子气!要么就不要顾忌脸皮,把高祖抓起来杀了,反正是兵强马壮做皇帝,没了高祖,他就当定皇帝了。要么就大大方方的把关中封给高祖,约定好的封地也都封给其他诸侯,奉着义帝做他的霸王去,高祖日后就算想征伐其他诸侯,霸王挟天子令诸侯,讨平他也不难。”

    “那就放一放?”韩钲试探道。

    “不用,”吴毕摇头,“既然之前已经商议好了,那老头子还是过去说一说,免得李殊再糊涂下去。人才难得,放在我们这个小地方,就更难得了。”

    韩钲点头受教。

    不对!

    仔细回想过吴毕和做副会长的贺中行贺是之的话,韩钲忽然惊觉,其实他们都已经确认了李殊的行径,就是利用推荐权来为己牟利。

    但这件事,如果爆出来,整个巩州分会都没脸,顺带的连韩冈都没脸。这里可是韩冈的老家,却出了这种事,不免让外人看笑话——韩钲忽然想起,这一句,还是贺中行说的。

    送走了吴毕,处理好了自己的工作,骑上马,韩钲还是在回味这件事。

    李殊的行径,贺中行其实想爆出来,而吴毕则是想要压下去,但究竟要怎么做,还是得看自己的决定。不管自己有多年轻,背后都是站着自己的父亲。

    韩钲忽然想起了父亲的话,这是不是叫做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学会这里比起官场已经可以算是净土了。小地方的分会人少事简,更是比官场干净许多,但照样还是少不了贤愚不肖,更少不了各式各样的纷争。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既保住学会脸面,又能维护学会的纲纪?

    该相信吴毕吗?

    吴毕一向是和事老,人缘很好,选择资助的对象也很有眼光。叔父和祖父都叮嘱过韩钲,要尊重吴毕,有事情也可以向他请教——不论对错,他肯定会站在韩家的立场上说话,这是其他人不一定会做的。

    但自然学会是父亲的心血,不管因为什么理由,如果不能维护会中纲纪,那自然学会日后的要付出的代价,绝对会比现在就把蛀虫抓出来更大。

    韩钲忽的笑了起来,面子和里子,究竟谁更重要,其实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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