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苻氏家族的记载,是从苻洪开始的,在他之前的岁月,只知道其家世代为氐族酋长,根正苗红的官宦世家,祖传的官职,世袭的领导。

    苻洪本是没有姓氏的,因家中池塘生有五丈长的蒲草,邻里常以“蒲家”相称,久而久之,也就以“蒲”为姓了;苻洪本也是没有名字的,出生时恰逢阴雨不止,传有民谣说“雨若不止,洪水必起”,于是,其父亲就以“洪”字给苻洪取了名。“苻”姓是他后来自己改的,只为了一句谶(chèn)文:“草付应称王”。在实力足够强大时,为了能顺利称“王”,果断抛却父辈传下的姓氏,才有了本章所要讲的“苻洪”。改姓氏那会儿,苻洪已经姓了很多年的“蒲”了。

    为成就霸业,改“姓”是再简单和正常不过的了,大家完全没必要为苻洪感到奇怪。即使是两千年以后的当代,也依然有人愿意为高官厚禄而抛却祖宗改投敌寇的。典型人物如汪兆铭,当时闻风归附者,何止百万,更因此有了“曲线救国”这么一说。同样的事,不管是多么地不要脸,只要做的人多了,大家也就会觉得是理所应当的,甚至可以造出个理由来说服自己,让它成为理所应当的。

    苻洪,字广世,略阳临渭(甘肃秦安陇城)人,为人好施舍、多权变、有谋略,而且善骑射,勇猛威武,算是个文武双全的人物,酋长的职务传到他手里时,氐人即敬且畏还很服之。杰出的个人能力和崇高的威望为苻洪后来的成就奠定了坚实基础,也是他在多方投靠之后却不至于众叛亲离的资本,反而能够在一次次的投降中走向强大。

    其实,苻洪并不是真心愿意投降,从他的第一次投降是被胁迫的即可看出。上位者有上位者的自尊和骄傲,但是,依附更强者却是弱者在乱世当中保全性命的必然选择。

    当时正逢西晋永嘉之乱,中央政权的沦丧使如苻洪这样的小部落处在生死存亡的边缘,何去何从,死生立定。但是即便如此,苻洪毅然拒绝了刘聪的招降,并不是刘聪不够强大,只是因为心中大义尚存,曾经的他的皇帝陛下,那时正穿着青衣小帽为刘聪端茶斟酒、牵马执鞭。

    为安身立命计,苻洪广纳英杰,自立盟主。不过当匈奴人刘曜在长安建都立国时,面对近在身边的威胁,苻洪却不得不低下头颅来,在蒲光等人逼迫下,向前赵投降。

    这是苻洪势力的历史性时刻,投降刘曜之后,苻洪被封为率义侯。此次投降不仅使自己在强权面前转危为安,而且一举告别草莽时代,完成了从农民军向正规军的转变。

    后来,刘曜战败,前赵随之灭亡,石虎大军横扫关中,对前赵残余势力进行了血腥的剿灭和屠杀。正是在此形势下,苻洪再次选择了投降,和第一次被胁迫的投降有所不同,这一次苻洪很主动,率领着他的两万部众,欣欣然来到石虎帐前,下跪,缴械,认怂并拍马屁,一气呵成。石虎很欢喜,高兴之余向石勒上表,举荐苻洪为监察六夷军事、冠军将军,并让其管理西部事务。

    西部事务有很多,比如一方军政要务,税收,安置流民等。苻洪就是在这些西部事务中日益强大起来。

    在石虎统治时期,苻洪备受信任,即使有冉闵的诽谤,石虎依然丝毫不减对苻洪的器重。当然,苻洪的回报也是极其丰厚的,不仅为石虎维持其残暴统治献计献策(迁关中豪强充实都城),而且屡立战功(平定梁犊等)。也正是在此期间,苻洪势力获得了极大地提升,麾下十余万众,官至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刺史,晋爵略阳郡公,其部下被封侯者两千余人。

    其实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石虎虽然残暴,但他的统治依然稳固的原因。被残酷剥削,被无情压迫,被血腥屠杀的,永远都是那些像羊一样的晋国的遗民。而维持其统治的利剑,始终被石虎攥在手中,光洁如新,锋利无比。

    石虎死后,篡位成功的石遵听信冉闵进言,为防止苻洪割据自立,解除苻洪都督雍、秦州诸军事职务,不再让其镇守关中。愤怒之下,苻洪派使者向东晋投降。

    这是苻洪的第三次投降,冲冠一怒为官职,什么君臣大义、华夷之辨统统不是事,重要的是利益。谁能给予苻洪更为巨大的利益,谁就是苻洪宣誓效忠的对象。当年那个坚决不向刘聪投降的苻洪已经不复存在。

    当时,苻洪的实力已经足以自立,也已经有了割据一方的想法,为此还专门改了姓氏(蒲姓改为苻姓)。当属下建议他向后赵讲和的时候,苻洪更是喊出了自己的心中想法:“吾不堪为天子邪”(《通鉴》)。

    天下之主,兵强马壮者为之!当时乱世,建国者何止十六!礼义廉耻都是可以不要的,哪里还有什么配不配。能在危难时屈膝投降,就能在强大时称霸称王。对于有过三次投降记录的苻洪来说,这压根不是事儿。向东晋所抛出的橄榄枝,完全是苻洪尚未准备充分时的权宜之计,毫无压力。不用去朝拜,不用去纳贡,只是象征性的低一下头,就少了一个强敌,多了一份大义的名头,何乐而不为?

    在北伐并不成功的时候,居然有北方实力派来降,即使明知道只是名义上的,东晋朝廷也依然非常高兴,这正是体现自己是天命所归、王朝正统的时候,大晋正义的光环照耀下,足以兵不血刃而略定北方。

    这不,有敌将来降!

    350年正月,东晋朝廷授苻洪为氐王、使持节、征北大将军、都督河北诸军事、冀州刺史、广川郡公。

    这些,正是苻洪想要的!从此,以王师之名,攻克的每一座城池,占领的每一块土地,名义上都属于大晋。

    这是各怀心思的苟合,东晋利用苻洪,想以胡制胡,作壁上观,以求渔翁之利;而苻洪降晋也不过是权宜之策,以便出师有名,趁乱夺取关中,成就真正属于自己的霸业。

    在打败姚襄占领关右地区之后,苻洪自称大都督、大将军、大单于、三秦王,将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的东晋朝廷撇在一边。

    这是苻洪的高明之处,也正是东晋朝廷的迂腐之处。其根源在于,无论谁打下了城池土地,都不可能拱手送人,东晋也绝无办法去染指。而且,众势力角逐之后的最强者,必将会成为东晋的敌人。

    还我山河的道路上,靠奇思妙想是没有用的,唯有自己去拼。

    那时苻洪,志得意满,傲视群雄,曾对博士胡文言道:“孤率众十万,居形胜之地,冉闵、慕容俊可指辰而殄,姚襄父子克之在吾数中,孤取天下,有易于汉祖。”

    如果苻洪熟读史书,一定会发现,其实,汉高祖取天下是很不容易的,即使拥兵数十万时也曾有过被打败而抛妻弃子的经历,很多次死里逃生之后,才换来了天下一统。苻洪所言,精神可嘉。其实,即使单单从死里逃生这件事上来比较,他也是比不过汉祖的,只被害过一次,却难逃一死。

    害死他的人叫麻秋。此人曾多次出现在我们的文章当中,后赵重要将领,先后和段辽、慕容恪、谢艾(后面会提到)等人交手,能力介于名将和一般将领之间,属于那种和名将打了会败,和一般将领打了会胜的将领。为后赵征战多年,功勋卓著,深为石虎所倚重。冉闵颁布“杀胡令”时,麻秋杀掉军中胡族以响应冉闵,但在回师邺城的途中被苻雄(苻洪子)击败并俘获,麻秋随即投降苻洪,被任命为军师将军。

    事实上,麻秋和苻洪是老相识了,不仅仅是同在后赵供职的同僚关系,那年前赵败亡时,正是由于麻秋领兵来攻,才迫使苻洪向石虎投降,从而转危为安,最终成就今时之强大。

    虽然在打仗上屡次败于名将之手,但数十年的征战经验也锻炼出了麻秋卓越的战略眼光,堪称一位卓越的军师。正是他为苻洪勾画了“占领关中稳固根基,进而东进争夺天下”的战略构想。即使后来苻洪被其所害,前秦的后继者们依然秉承此战略,坚定不移。

    350年三月,万物复苏,春花烂漫,正是故友相聚,请客吃饭的好时候。麻秋请苻洪吃了顿饭,二人共同回忆了过往的美好岁月,也畅想了对未来的美好愿景,双方友情更加深厚、牢固。酒足饭饱之后,宾主尽欢而散。唯一不愉快在于,麻秋为了实现自己不可告人的小小梦想,“欲并其(苻洪)众”(《通鉴》),在苻洪的酒里下了点药。苻洪回家后发觉肚子有点痛,本以为是吃坏了肚子,直到痛不可耐,才明白自己原来是被阴了。

    一段本可以高山流水的友谊,突然就变成了拔刀相向的仇恨!

    临死前,苻洪向儿子苻健交代后事:“所以未入关者,言中州可指时而定。今见困竖子,中原非汝兄弟所能办。关中形胜,吾亡后便可鼓行而西。”(《晋书》)。言终而死,年六十六。

    虽然被麻秋所害,但是苻洪还是从内心里认同麻秋所提出的战略方案,人虽死,西进关中的战略不能死,一统天下的梦想更不能死。

    苻健擦干眼泪,抓住并杀死麻秋,收拾行囊,按照其父亲留下的遗训,带领着十万之众,向关中进发。

    苻洪的一生是谋略的一生,算计的一生,在乱世纷争中左右逢源,在斗争的刀丛里翩翩起舞,依靠屈辱的投降而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并将之当成谋取政治利益的重要手段,因之逐步走向强大。然而,最终却被投降之人所害,也算是报应循环,死得其所。

    永和七年(351年)正月二十日,苻健即天王位,建立前秦政权,追谥父亲苻洪为惠武皇帝(《资治通鉴》作武惠皇帝),庙号太祖。

    作为奠基者,苻洪对前秦霸业的最终确立,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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