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三再次醒来时,眼前干干净净,简陋的山洞里一片清爽,再也看不到一丝肉碎白骨,红蜂和绿蝶满面堆笑,在燕三睁眼的第一时间侍立两旁,挨挨挤挤地抛着媚眼,紫蜈则立即走出去呼唤老乌鸦。

    燕三皱皱眉,很不习惯这种献媚的举动。对于乌鸦杀得满洞都是尸骨肉块的场景,燕三更是打心眼里厌恶,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但这等滥杀他是绝对看不过眼的。不过等到红蜂解释乌鸦杀了二十五人,抽取精血为他治伤时,燕三又唏嘘不已。

    燕三是个屠夫,从进醉月楼那天开始就是,百里展和老猴子教他屠猪宰牛,他自己学会了杀人。但他只杀该杀的人,就像屠夫只杀用得上的猪牛,没有哪一个屠夫嗜杀,为了杀而屠,多半都是为了一口饭,说到底还是逼不得已。就像燕三眼中的江湖。

    不避讳杀戮,但不痴迷于杀戮。

    这哭号渊中人人背得一身人命,在燕三眼中个个都是该死的猪牛。所以当听闻乌鸦杀人死为了救人时,燕三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

    乌鸦很快赶到,远远一看就知道燕三已无大碍,只是有些虚弱,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又是一条好汉,顿时心里一松,道:『老奴惭愧,差点搭上少主性命,要杀要剐,任凭少主一句话!你们三个,给我滚过来,我是不杀你们,少主如何处理你们就看你们造化了……』

    三女赶紧跪下,眼睛水汪汪地看着燕三,像三只可怜巴巴的小猫。

    燕三斜了乌鸦一眼道:『少来这套吧!也别奴才奴才的,自己心里知道分寸就行了,口头上虚的没用,少主少主的听得我心里别扭。至于那三个女的,你的『徒儿』你自己处理,我跟她们没有深仇大恨,虽然差点弄死我,也是你造的孽,你都不杀,我难道比你还残忍么?』

    乌鸦被看破心思,讪讪道:『这三个女的还有用……我这手下都是一群傀儡,老不死把人都抽了魂魄,个个都是二傻子,杀了她们,再找人又要重新教,麻烦啊!她们对这儿也熟……你放心,她们都乖乖被我下了禁制,只要我心念一动,立即惨死当场。』

    『是你要用吧?……』

    乌鸦道:『这个……偶尔,偶尔!』

    燕三道:『我管你去死,死性不改!再有下次因为女人的事被人算计,就是被人砍成八片我也会一笑而过。』

    乌鸦道:『瞧你说的,这不是初次来到哭号渊这块宝地,得意忘形嘛!嘿嘿……』

    燕三对乌鸦突然这么随意有些奇怪,不过倒是感觉良好,总比主子奴才的游戏好玩。念头一转道:『这次救你一命,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吧?』

    乌鸦脸上一僵,咬牙道:『开个价吧!只要我承受得来。』这次倒不是虚伪做作,不似以前口中各种应承,毕恭毕敬,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我瞧你那手血浮屠挺不错的,要不然也教我一手?那东西丑归丑,倒是个补血的好宝贝……』燕三道。

    乌鸦牙疼似地一抽嘴,道:『你小子……眼挺毒啊!那可不是魂术,而是我老乌的秘传之术,保命的家伙!』

    燕三道:『那算了……欠我一条命,还有一条四阶『风流云』,先记账上!』

    乌鸦苦着脸纠结半响,终于道:『我可不是欠账的人,罢了,还有两只没有炼化的嗜血鬼面,就送给你了……我总感觉吃了大亏似的,风流云本来就是我的,什么时候成欠你的了?』

    燕三道:『要这么算,你在玄元秘境就死了,东西不都是我的?』

    乌鸦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再算下去还是亏,总之这一百年算是上了贼船了,当下道:『算我倒霉,那两只鬼面我放在别处温养,这就给你取去!』

    红蜂绿蝶紫蜈三女娇声道:『恭送师尊!』

    乌鸦气鼓鼓地回道:『错了,逆徒。你们杀师傅杀得那么过瘾,我哪还敢当啊,以后叫我大老爷,叫少主三老爷吧!』乌鸦既然表明了身份,也就不玩徒弟师傅那套乱了伦常的勾当了,重新立了名号,称『老爷』。

    三女立即改口:『恭送大老爷!』

    乌鸦口头上占了燕三一点便宜,自己做大,燕三成了老三,无形中比燕三高了一头,心头暗自得意,甩手去了。那条『风流云』一直盘旋在燕三身旁,显然乌鸦还是不放心三个恶徒弟。

    燕三在一旁却如遭雷击,脸上狂喜,猛地一跃而起,嘴里喃喃念叨:『你……你……逆……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原来是这样!』

    红蜂三女瞠目结舌,不知所谓,燕三已经高声叫道:『都出去侍奉你们大老爷去,滚,滚!马不停蹄地滚,我要闭关!闭关!哈哈哈……』

    三女眼神怜悯地看着燕三,多好的人,原来这人是疯的!赶紧退出,心说还好没送肉上门,指不定这位抽风玩出什么癫狂手段来。

    燕三凝神静气,半响后方才平息内心激动。自从擒天王相消失后,留下的那一句不知所云的『错了,你……』整得燕三满头雾水,但心知这定是一句至关重要的提示,天王诀修炼至今可谓燕三最大的依仗,这个提示却让燕三骨鲠在喉,进退两难。

    燕三苦思良久的奥妙今日突然被乌鸦一句话道破,原来天王相不是说的『你』,而是『逆』!

    乌鸦那句『错了,逆徒!』四个字倒有三个字与天王相所说想同,燕三每日琢磨着这三个字,几乎魔怔了,一听到这三个字顿时本能地注意,顿时豁然而通。

    『如此简单的同音字差点将自己憋死,真应了那句话:没文化,真可怕啊!』燕三感慨不已。

    至于逆什么,怎么逆,燕三心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浪淘沙。一直以来燕三认为天王诀是一篇炼体功法,事实表现好像也是如此,但对照其他体修,燕三却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体修的修炼侧重:锻皮炼力,壮骨洗筋,强血伐髓,强健五脏。开始还认为天王诀是如何高端,一练全身都锻炼到了。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没找到路子。

    此时燕三身体状况其实并不适合开始,但犹如贪玩的孩童新得了个新奇玩具,哪里还忍得住,当下逆运浪淘沙滴水篇。

    与滴水自天而降的点滴琢磨不同,一股股血元被调动,自四肢百骸而出,浩浩荡荡齐聚皮肉,点点滴滴融入其中。燕三的肉身经过『滴水』,『烘炉』多年锤炼,本来已经精粹无比,后又炼化雪玉吞,冰风蝉王,在霸王宫外一场云雨,受纳兰秘术再淬,早已如璞玉一般,此时正式炼体,不过是将多年积累的钱财花销,竟然顺利无比,消耗比想象中的体修少了许多。

    血元只是一个引子,将燕三皮肉中积累的元气,精血尽数引燃,像是点了一场熊熊的火,灼烧一块被极限提纯的绝世好铁。肉眼可见,燕三皮肉一阵阵紧绷收缩,新麦色的皮肤之下一片潮红,像隔着一层幕布烧着一炉通红的火。不可见的皮肉之下,血管如有生命一般吞吐搏动着滚滚热血,为皮肤每一次紧缩,放松,变形,改造输送着养分,每一次搏动,每一次收缩与放松,就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改造与重生。

    燕三眼前看见血管中奔流的浩然血气,耳旁听到皮肉每一次扭转发出的纠结勒紧的『格格』声,每一次的心跳都像是吹动一场冲锋陷阵的号角,而每一次放松,都是一场肉身的新生与胜利。

    心跳不止,奋斗不息。皮肉获得更大的力量,喊叫变作欢腾,一处变为全身,燕三身体内的庞大的精元血气被一次次点燃,滚滚奔流的不再是血流,而是沸腾的火,狂野的生命力。

    这场战斗永无止境,终于,燕三身上的皮肉最后一次剧烈地紧绷,他听见大地龟裂的声音,在废弃的土地上层层剥落旧日颓旧的土壤,露出宛如铁铸一般的岩石层,岩石之下,六百三十九条大大小小的怪兽猛烈嘶吼,欲破石而出,将石块顶得块块隆起。铁铸的岩石层又坚又韧,死死束缚着桀骜的兽,紧绷如鼓。

    沸腾的血红色岩浆在岩石和怪兽下涌起滔天巨浪,舔着浅薄但极具韧性的岩石层和嘶吼的怪兽,为二者烧去渣滓,只余留最为坚韧的部分。

    终于,这场战争暂时停歇了下来,怪兽蛰伏,岩层恢复,唯有下方的火红岩浆轰隆隆地奔流,永不停歇。

    炼体第一阶段,不破之境,锻皮练力,初成。

    燕三长长喷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这才发现周身如在水中捞出来一般,大床上都被自己的汗水侵湿小半。

    周身的皮肤好似颜色稍微深了一些,泛出一股油光,平滑舒展,如一块打磨过的古铜片,隐隐有黯哑的金属幽光内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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