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只小眼睛此刻已经舒适地眯了起来,甚至能从对方脖子的弧度上看出,一个鼓包从喉咙滑到如同八月孕妇一般的腹部。她左手撑着曾经的珠州电视台大楼,右手撑着珠州电视塔。宛如黑夜的恶魔。

    “饿……好饿……好饿!!”当所有阴灵被吞噬之后,她低下头,涎水顺着下巴流下,肉眼可见口中交错锋利的牙齿,两只红点的眼睛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城,声音嘶哑:“吃的……我要吃的!!给我找吃的!好饿!!”

    轰!!她身下重新聚拢的阴云瞬间崩溃,随着这一声咆哮化为形同实质的冲击波横扫全城。秦桧衣服疯狂乱舞,身后的僵尸咚一声鬼在原地,瑟瑟发抖。

    不只是他,整个城南的阴灵此刻全部匍匐在地,万鬼朝拜。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地狱。

    厉鬼人间。

    啪嗒……秦桧手中的佛珠线忽然断了,他抬了抬眉,也在同时,江南楼群中,那只庞大如哥斯拉的怪物,鲜红如血的眼睛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

    “苏妲?”秦桧淡淡道。

    没有回答。

    只有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响若雷鸣。

    “当年如此美丽的苏妲,现在也变成这副模样……老夫应该说造化弄人?”秦桧笑眯眯地开口。

    话音未落,响彻整个市区的尖啸戛然而止。苏妲身体不动,硕大的头颅卡卡卡地转过来,直勾勾地看着秦桧,猩红的舌头蛇一样掠过惨白而参差不齐的牙齿,忽然笑了笑。

    “好香……的味道……”

    下一秒,半空中掠过一道赤红的闪电,直射秦桧而来。他神色根本不为所动,就在闪电要接近他的瞬间,胸口处,一个漆黑的人形婴儿猛然扒开他的衣服,口中射出一道黑色闪电。

    啪啪啪!

    根本看不到两只怪物如何交手,但见秦桧前方的空间画面都在模糊,络绎不绝的声音叮当响起。足足三十秒,才归于平静。

    黑色婴儿缩进了秦桧身体,红色闪电也消失无踪,然而他们面前……却出现了上百道深达十米的沟壑!横七竖八,狰狞可怖!

    “呵……”苏妲留着口水,舌尖扫过牙齿:“本宫最恨……有人议论我现在的面容……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阴云之中,月光之下,矗立于整个珠州市南区的巅峰,她仿佛神话中的怪物。

    “只是丑得有些超出意外。”秦桧冷笑道:“如果你做得到,早就吃了老夫了。咱们三鬼也就半斤八两,别做这些不合时宜的怪梦。”

    “你找死!!!”落后一个字落下,苏妲后方江水轰然炸起数十米高,一只只鲜红的,只有肌肉完全没有皮的手带着冲天尖叫从下方伸出,每一只都有十几米长,整条珠江……仿佛长满了地狱鬼手!

    轰!虚空震动,凡人只能看到苏妲的左手倏然不见,一道狂猛的音爆声,闪电一般拍向对方。

    隔着一条珠江,横扫千米拍来!珠江中刚刚平息的江水,轰然炸起!比90年代的港片夸张十倍!

    秦桧根本不为所动,带着一抹诱惑的笑容:“不过……如果有让你恢复原貌的方法呢?”

    刷!苏妲的左手突兀停在了对方一米之外,狂暴的风压吹动周围树木连根飞走,跟在秦桧身边当马夫的僵尸在尖叫中化为飞灰。秦桧全身衣袂飞扬,人却纹丝不动。

    “都是一些地府大变中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老不死,何必拼个你死我活?”他伸出手,轻轻推开半米外那张巨大的红手:“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死寂。

    秦桧没有着急。数秒后,巨手上凸出一个人形的模样,挣扎着,扭曲着,紧接着,一个穿着华夏学生装的高中女生撕裂手臂手了出来。

    她很美,就连秦桧这种见过无数美人的曾经权贵,也不由微微失神。

    这种美,笔墨难以形容,甚至形容词在她身上都是俗套的,同样的五官,同样的肤色,组合在一起却是天差地别。她的美丽……秦桧想了想,甚至比中元节那个韩国女人都还高。

    但仔细看去,她的肚子,是凹下去的。

    仿佛……她没有内脏一样,整个人都是空的。

    “完美的皮囊,想必你也是千挑万选……怎么?不饿了?”他招了招手,满地的金色佛珠再次飞到手中,组成珠串。

    “希望你的消息不要让我失望,浪费本宫珍贵的进食时间。”少女呼吸有些粗重,舌头伸出半尺长,舔了舔嘴唇。

    “就在这里说?”

    “就在这里。”少女带头朝着外面走去:“珠三角,是本宫说了算!”

    秦桧不置可否地跟了上去,两人肩并肩走着,足足走了三百米,他才淡淡道:“新地府成立,你应该感觉到了。”

    “是……”苏妲本不想废话,但是这个话题,她无法不接。

    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她永远忘不了自己死后,第一次听到阴差拿人,闲杂退避这八个字的情景。

    “谁是这一代阎王?”她都没注意,说话的时候,浑身都在微微颤抖:“刚成立……应该不会太强,要不……”

    “别做梦了。”还没说完,秦桧就冷笑道:“如果敢,我们三鬼为什么百年都不敢联系在一起?”

    没人回答。

    因为答案太清楚。

    怕。

    三角独立,看谁倒霉,谁被地府第一个抓回去,另外两鬼绝对马上潜逃。绝不会三鬼聚在一起,给一锅端的机会。

    “我见过了新阎王。”然而下一句话,让苏妲猛然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秦桧。

    “不用这么看老夫,我既然活着,就说明了太多东西。”

    “说实话,新地府的局面比你想象中更差,百废待兴。但是,有三个消息你一定更不想听到。”

    秦桧停住了步子,直视着苏妲的眼睛:“第一,谛听尚在,虽然情况不大对。我怀疑它身负重伤。但是……它有发出一击的机会。你应该很清楚,阎罗级别的一击,神州搜魂,除非你逃到国外,否则……天地虽大,我们无路可走。”

    苏妲嘴唇轻颤:“但是……国外有结界……”

    秦桧没有接这个话题,接着说道:“第二,新阎王……这次出去很可能进阶府君。你知道一位阴差府君对同阶厉鬼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妲狠狠吞了口唾沫,再也没有喊肚子饿。

    “第三……”秦桧说起这两个字的时候,满脸凝重,甚至声音都在发飘:“我看到……第二代阎王了……”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我肯定是他没错。”

    “滋——!!!!”话音刚落,身边陡然传出一声尖叫。前两句都顶住了的苏妲,这一刻双臂环抱自己,面容瞬间苍老了几十岁,黑发狂舞,大张着嘴,如同听到了什么禁忌的词汇。

    “他还在……他还在?!”

    “他为什么没有跟着地藏大人一起走?!他还在……他竟然还在!!”

    还没说完,她疯了一样往后冲去,秦桧一把拉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跑……能跑多远跑多远!他是恶鬼!他才是真正的恶鬼!我、我要离开这里!”

    “慌什么!!”秦桧猛然一声大喝,苏妲这才一愣,稍微镇定了下来。

    呼吸仍然粗重,浑身都仿佛被抽去了骨头。

    “这次来,第三任阎王秦大人,让我转达一句话。”秦桧心中无比火热,直勾勾看着苏妲:“回归地府,忠心效力,他可能还会放我等一条生路。不过……永世不可回到阳间。”

    “不可能!!”话音未落,苏妲尖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咬着嘴唇开口:“不可能的……我们犯下的罪何等滔天……不,我不相信地府!我……再也不想去六道下过那种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们不可信!”

    “但你不能不信!”秦桧一把捏住苏妲的脖子,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的脸庞,眼眶中红色针尖大的鬼火急剧跳动:“地府已经在动手收复失地!东山已经归顺。孔末你知道吗?你可能不知道,儒家的探子,一枚重要的棋子。离镜宫你总听说过吧?”

    “离镜宫投影的山海关,被新地府打下来了!打下来了!几十万阴兵的大战!地府现在已经收复东山!沿海一带可有一合之将?接下来就是你!珠三角!你自己算算距离长三角有多远?东山距离长三角又有多远?!”

    “跑?你跑的出去?你快得过谛听?你……就不怕那个男人?咱们就是笼中鸟!逃不出去的!”

    啪!苏妲一把拍掉他的手,眼睛里闪烁着疯狂:“投诚?投诚之后,如果再次镇压六道呢?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果辅佐他收复故土,成就当年酆都伟业,他仍然把我们丢去镇压六道呢?”

    “让他发誓?别天真了!那可是阎王!三界中一界之主!天庭都得看他脸色!让这样的人物发誓?你觉得府君能有多大?在老酆都眼中,顶多是条狗!比蚂蚁大一些!”

    “你怎么能保证我们不会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的声音都在尖叫了。

    三位道主,身份都有差别,所看所想也不相同。

    秦桧,是抓住一切机会博取皇帝眼光的人,他是胆小,是畏惧,但那是与生俱来的对皇权的畏惧。同样,他能将这份畏惧化为往上爬的动力。

    所以,他出现在了这里。

    苏妲,千古妖后,宠冠六宫,毫无顾忌,她从不考虑什么皇权,因为她就是皇权的一部分。因此,她考虑的只是后宫争斗,考虑的只是自身安危,说起来,她的目光不如秦桧。

    所以,她现在患得患失。

    想抓住,不……想触碰这一次机会,却又不敢触碰。地府的烙印,永世不会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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