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雪已经融了很多,皇城之中,也只有假山石上还能寻到一些白色的痕迹。
    腊梅冷冽的花香也渐渐淡了,只那么一两株开得晚的,还有些许花蕊。
    皇太后素来爱花,不拘品种,只要是当季开的好的,她都喜欢。
    如今正是梅花谢了而杏花未开之时,连素来繁花锦簇的慈心宫都有些清冷了。
    孙恪手执梅花枝进暖阁时,皇太后刚歇了午觉起来,靠着引枕与向嬷嬷说话。
    小王爷上前问安。
    皇太后听见孙恪声音就高兴,抬起眼看到他手中开得极好的腊梅,不由一愣:“从哪儿寻来的?这个时候还开得这么好看。”
    孙恪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脑袋,走到木炕边坐下,花枝凑近:“您再仔细看看。”
    皇太后眯着眼睛,眸子亮了许多,抚掌笑道:“还真是腊梅!亲手做的?”
    “可不是,忙乎了孙儿一上午呢!”孙恪笑着接过宫女碰上来的花瓶,把花枝一一插上,“我这手艺还不错吧?”
    皇太后笑道:“远远瞧那一眼,都以为是真的呢。”
    内侍宫女们也一阵恭维,夸孙恪的梅花巧夺天工。
    孙恪指着花枝与皇太后道:“您看,这几朵是真的。”
    祖孙两人说得欢快,向嬷嬷的视线落在了孙恪的手指上,她看到,小王爷的指尖发红,显然是被烫的。
    这腊梅花,是树上剪下的真花枝,而真花蕊到底缺了些,要靠假的补上。
    而假花需要融了红蜡烛,在蜡油未凝固时用手指捏成花瓣,固定在花枝上。
    说起来不难,宫里的小丫鬟、老嬷嬷们都会这一套,可做这事儿要不怕烫手,一众皇亲国戚,会如此用心、亲自上手讨皇太后开心的,也只有小王爷了。
    向嬷嬷服侍皇太后多年,见过了宫里的狡诈,也见过真心。
    孙恪指尖的红印,皇太后也不是没有看到,她不会一遍遍说心疼,好好坏坏,都在她心里搁着。
    皇太后那么多年最喜欢孙恪,可不仅仅是孙恪嘴甜,而是他用心。
    正是这份孙儿对祖母的孝心,让向嬷嬷他们这些服侍的人也真心实意地愿意帮孙恪说话,吹耳边风。
    向嬷嬷把目光从小王爷的指尖收回来,帮皇太后调整了靠枕,笑道:“奴婢听说,礼部那儿有条不紊准备着呢,今儿早朝后,圣上又叫了林尚书去御书房说事儿,想来为的就是小王爷的婚事。”
    孙恪不关心朝事,自然也不会去留心哪位臣子出入了御书房,听了向嬷嬷的话,当即扬了扬眉。
    皇太后闻着淡淡的腊梅香气,笑道:“前回说冲一冲喜,圣上还迟迟疑疑的,现在倒是比哀家都上心了。”
    “刚算了吉日,边关就有好消息传来,那肯定会上心的,”向嬷嬷道,“小王爷选的这小王妃,也是很合咱们顺德朝的。”
    “皇祖母,我早说了这是个好主意。”孙恪道。
    前回燕清真人算好了黄道吉日,使人送往永安府让符家挑日子。
    礼部的使节出京城不久,裕门关就有快报送达京城,上头说寻到了镇北将军顾致沅的遗体。
    这个消息,让那几日一直沉着脸的圣上在早朝上面色稍霁,朝臣们也松了一口气。
    北境的前一封战报上,肃宁伯写了北狄来使以顾致沅的遗体做文章,折子一进御书房,圣上就摔了茶碗。
    国库本就紧张,挤出银子给北境送军需粮草已经让户部头痛不已,若再从牙缝里扣出银钱去换顾致沅,这仗就不用打了。
    况且,圣上明面上对北地失守发作不得,心里还是猜测顾家脱不了干系。
    顾家造成了北境如此大的损失,还要朝廷花银子去赎顾致沅,圣上咽不下这口气,他憋得慌。
    可,不能不赎。
    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滋味,实在糟心。
    现如今,顾致沅找着了,圣上不管那是真还是假,不用受制于北狄,这对朝廷而言就是个好消息。
    若不是气氛不合适,圣上都要大笑三声了。
    因着这一桩,圣上也觉得冲喜有些意思,反正北境那儿的进展,他只能看个军报,便干脆操心孙恪的婚事去了。
    孙恪倒是想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一把,说不止是算吉日,等请期完毕、符家定下日子,再等亲迎完婚之日,喜上添喜,必然还会有好消息,但话在嘴边转了转,还是把这份兴奋给压了下去。
    他吹嘘不要紧,却不知道在前线的蒋慕渊是个什么状况,万一请期、亲迎都没有赢得大胜,那他岂不是把蒋慕渊给坑了吗?
    看在蒋慕渊这次助他的份上,他投李报桃,说什么也不坑兄弟。
    可心里的得意还是挡不住,在皇太后跟前就原形毕露了。
    皇太后闻言,笑道:“哀家也想将士们早日班师回朝,你的婚期说早不早,说迟也不迟,差不多就是半年光景,你与阿渊关系好,喜酒总要与他留一盏的。”
    “缺不了他的。”孙恪道。
    祖孙两人说着话,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听着倒不是走路,而是小跑着过来的。
    慈心宫里,上下都讲规矩,遇上急事快步走的有,小跑着的极其稀罕。
    向嬷嬷出去看,刚一挑帘子,就见小曾公公进殿来,她道:“你何事这般匆忙?”
    “大好事儿!”小曾公公脸上全是笑意,上前走到帘子旁,抬声与里头禀,“皇太后,裕门关刚送来了捷报!”
    “捷报?”皇太后坐直了身子,传道,“你赶紧进来说话,是怎么一回事儿?”
    虽是冬末,不及腊月里寒冷,但小曾公公在外头走了一圈,身上还有些寒意。
    他没有上到近前,隔着大半间西暖阁与皇太后道:“小公爷领兵打下了山口关与鹤城,北狄大将都呼退兵往北逃窜,狄人退兵了!北境都收回来!”
    小曾公公这一路走得急,气都没有顺,此刻说这么一番话,中间断了几次、音调起伏,倒有些慷慨激昂之感,听得人心头血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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