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祈硬撑着不把情绪写在脸上,眼看着撑不住了,亏得边上帐子传来哐当哐当的动静,一下子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那是孙禛休养的帐子,众人不敢马虎,余将军赶紧使人去看一看。
    宣平同知偏过头,低声与身边的知府道:“莫不是七殿下身子骨不舒服?军中大帐到底不适合殿下疗养,不如我们与几位殿下提一提,把七殿下挪去我们首府的驿馆……”
    知府着实不愿意接一个烫手山芋,军医说过,七殿下的伤不好养,若是挪去驿馆,再出些差池,他们宣平府吃不了兜着走。
    这厢还在犹豫,那厢去看状况的人手回来了,后头跟着一脸菜色的军医。
    孙睿一看这脸色就知道是孙禛撒脾气了。
    孙禛不是什么好性子,之前伤重,只能藏身破庙,他一肚子火气不敢冲孙睿发,也不好一个劲儿拿青川开刀,只能压着。
    之后再在缚辇上颠簸许久,心肝肺都要颠到了嗓子眼,又经过昨夜那一场逃难似的山火,孙禛哪里还能憋得住?
    尤其是他总算捏到一只软柿子了。
    他不能甩孙睿脸色,难道还不能喝斥一个小小的军医吗?
    柿子军医讪讪地冲众人拱手,道:“几位殿下,在下虽学医多年,但一直都在军中,要么看战场皮肉外伤,要么瞧风寒咳嗽,七殿下是摔伤了筋骨,也不算新伤了,在下心里没有底……”
    蒋慕渊抬起眼皮子看了军医一眼,心说哪里是军医心里没底,分明是孙禛无理取闹,不信这军中大夫罢了。
    而作为大夫,病人不信他,他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偏那位是皇子,军医便自认本事不够,主动让贤。
    在座的人多少都品出些味道来,只是嘴上皆不好说。
    孙睿作为胞兄,说话无需那般谨慎,便道:“他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却因着伤势躺了好些日子,不是躲在破庙道观里,就是满山林地被抬着走,局势所迫,顾不上让大夫查验他的伤情,我现在也很担心,怕这一路给颠坏了。他现今到底如何,且给个准话。”
    军医笑容局促,他刚刚就是给了孙禛“准话”,被孙禛劈头盖脑骂了一通,还拿东西砸他。
    可孙睿问了,军医也只能答:“刚受伤的时候,看得出来是好好休养了,只是正如三殿下说的,之后不仅断了膏药,还颠簸许久,使得筋骨的愈合出了些状况,现如今再养,当然性命无碍,只是多多少少会留下些问题……”
    再具体的,在人前就不好说了。
    大伙儿都是通透人,余将军和宣平府一行人纷纷寻了由头起身告辞,帐中只留下孙祈、孙睿、蒋慕渊这般皇家兄弟。
    军医这才道:“跛脚、胳膊不能长久吃力、腰部酸痛,这都是有可能的。”
    孙祈眉宇一挑,不久前的那些郁气忽然就散了不少。
    孙睿抿着唇,他本只打算逼孙璧一把,又让孙禛吃些苦头,还真没有想过要让孙禛落下病根。
    只是这些日子下来,孙睿多少也有猜到会出偏差,若仅仅只是这样的后遗症,倒也不算太过。
    毕竟,他们的父皇内心里还存着把皇位传给孙禛的打算,若是孙禛残了……
    姿容不端,那是作为君王的大忌,圣上那儿指不定就暴跳如雷,那后续所有的准备只怕还未开场,就全乱套了。
    孙睿打算过去看看孙禛,他起身走到军医身边,低声道:“他因伤势烦恼,言语举止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请多担待。”
    军医赶忙弯下腰,连声道:“不敢不敢……”
    孙祈听见了,因那一句话散去的郁气,又突然一下子又聚拢了来——孙睿拉拢人是真有一套,不止是军医,还有这文臣武官,先前全叫他糊弄住了。
    闷声不响的,孙祈快步出了营帐,蒋慕渊看在眼中,自是不点破,只与孙睿一道去瞧孙禛。
    孙祈回了自己帐中,阴着脸连饮了三盏凉茶,都没有划去心里郁郁。
    他吩咐亲随道:“去请先生来。”
    孙祈口中的先生是几月前投到他门下的,姓洪名隽对方年纪不大,只刚过了而立之年,但本事却不一般,从朝政大事到平日言谈,先生教了孙祈许多,也颇得孙祈信任。
    这次来宣平,洪隽就混在亲兵之中,他身形高大,又略有武艺,倒也不打眼。
    洪隽很快就进来了。
    孙祈握着茶盏,把今日状况说了说,道:“我在军中这些日子,才算是与余将军他们熟悉起来,照先生所言,我多听多看多学,这两天也总算是能在军议上说上两句,可三弟一来,一下子就把我比下去了。”
    洪隽笑了笑,道:“殿下,三殿下比您出众,您最初就是知道的。”
    孙祈被这直来直去的话给噎着了。
    他当然知道。
    他的父皇在一群儿子之中偏爱孙睿,难道仅仅是因为孙睿是从虞贵妃的肚子里出来的吗?
    不是,孙睿的天分在一众兄弟里是最出色的,是他们远不及的。
    从小,孙祈就清楚这一点。
    好几年前,孙睿被圣上叫进了御书房,手把手教朝事,有天资有教学,那差距拉得就更加大了。
    孙祈被允许参与朝政、跟弟弟们一块学习,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哪怕他嘴上说“若我也从小学政、我不会比孙睿差”,可他心里还是明白比不过,何况他也没有从小就学。
    洪隽把孙祈的反应看在眼中,朗声笑了。
    他选择孙祈,一是因为孙祈是皇长子,无嫡立长,二,孙祈并不狂妄,他很明白自己的长短处。
    人贵有自知之明,尤其是身份出众之人,最怕看不清脚下。
    孙祈能够低头看,那洪隽就能把他不足的地方慢慢给补上来,眼里望着那把椅子的人,若不肯用心学,那还有什么还盼的。
    洪隽不疾不徐道:“殿下只要记得我们来宣平的目的,殿下累军功、结交文臣武官,您做好这些就足够了。
    哪怕今日在军务上比不过三殿下,可他们夸三殿下敏锐,就为此会贬您是个草包吗?
    不会的,您谦虚、努力、礼贤下士、不耻下问、从不胡乱插手,这些时日的进步哪怕说不上让人刮目相看,但也清清楚楚。
    您莫要急,圣上还未老,时间长着呢,您不用争当下。”
    孙祈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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