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用力地眨了眨眼睛。
    四周太黑了,他又心乱如麻,孙睿那冷冰冰数数的声音从耳朵里一直往脑海里钻,让圣上久久无法回神。
    他这到底是醒了,还是依旧在梦中?
    圣上烦躁地蹬了下腿,膝盖擦过陶昭仪的腿,他下意识地就伸出手去,重重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温热的,有脉搏的,这让圣上略松了一口气。
    他是醒了的,因为他的那些噩梦,除了大火肆虐时,其他时候都冷得可怕。
    陶昭仪睡梦中吃痛,唇角溢出一声低吟。
    圣上转头看她,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能看到一些轮廓,却无法看清晰。
    陶昭仪的大半张脸被长发遮着,一动不动的。
    圣上轻声唤了她的名字,陶昭仪没有回应,他想,大抵是他看错了,身边这人睡得很熟,并没有被惊醒。
    天渐渐亮了,圣上却几乎再没有入睡,等到了该起的时候,他让伺候的人入内,披着衣裳起身。
    陶昭仪也赶紧起来,服侍圣上洗漱、换上朝服。
    圣上垂着眼看半跪在身前替他整理腰带的女人,心念一动,问道:“昨儿夜里睡得如何?”
    陶昭仪的动作顿了顿,抬头时露了个笑容:“臣妾睡得很沉。”
    “看起来是,”圣上的语调平缓,淡淡的,听不出情绪,“朕半夜叫你,你都没有醒。”
    陶昭仪的笑容顿在了脸上,下一瞬垂下头去,柔声请罪。
    “没有怪你的意思,”圣上扶了她一把,“朕上朝去了,下午你还是让人送碗甜羹到御书房。”
    陶昭仪恭送了圣驾,再回来时直直往榻上一趟,屏退了伺候的人手,睁着眼睛出神。
    其实,她是听见了的。
    她睡觉不那么沉,圣上低低的梦呓声足以吵醒她,只是彼时人不清醒,圣上梦里说话也模糊,她听不清楚内容。
    最后逼着自己清明些,也听到了几个词,前后串一串,好像是骂孙睿的。
    可究竟因何而骂,是一时气愤、爱之深责之切,还是冷言冷语了,她就分不清了。
    因而,圣上惊醒过来时,她一动也不敢动,明知道圣上唤她,也不做声。
    陶昭仪也算了解圣上的性子,几句梦话,圣上不会希望她听见的。
    那她就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只是,圣上刚刚那么几句试探的话,叫她心里擂鼓了,她吃不准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不过,就算圣上起疑,只要她老实装作不知,圣上也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儿事冷了她……
    另一厢,圣上快步往金銮殿去。
    半途遇上两个洒扫御花园的小宫女,也不知道在嬉笑些什么,压根没有发现御驾临近,直到韩公公重重咳嗽提醒,那两人才看过来,当即吓得跪倒在地。
    圣上没有管她们,从边上经过时,余光瞥见她们不住颤抖的身形,脚下步子就这么顿了一顿。
    半夜时,他自己还沉浸在噩梦里,直到这一刻他才回忆起来,他抓住陶昭仪的手腕时,她的脉搏远比一个沉睡之人跳得快。
    她是醒着的!
    她一直在装睡!
    圣上气闷极了,脚步越发快了。
    这日朝会上,近臣们都察觉到了一些,圣上今儿的心情比前几日可差多了。
    先前几日的精神头完全没有了,一脸凝重,似是一下子回到了东异战局未定的时候。
    臣子们不明所以,对后宫状况灵通些的皇子们却有计较。
    孙禛无状惯了,背着手进文英殿时,偏过头突然对着孙宣道:“昭仪娘娘怎的这么不谨慎?”
    孙宣瞪了孙禛一眼,没有吭声。
    嘴上怼不了,心里还是极关心母妃状况的,孙宣待散值后,去了陶昭仪宫中。
    “父皇今儿朝上看着不大高兴……”孙宣没有粉饰,直接问了,与圣上有关的状况,他们娘俩之间就没有不能说的。
    陶昭仪抿了抿唇,打发了人手,只低声交代孙宣。
    孙宣听完,沉思了一阵,道:“大抵是梦境糟心,才生着气。不过这事儿怪不到您头上……”
    “我当时装睡……”陶昭仪喃喃,“可不装睡能如何?听嘛听了两三句,要说听懂了,我还云里雾里,这事儿真是……我要是真听明白了,他恼了,我也没那么亏。”
    孙宣安慰道:“您要这么想,父皇会做这样的梦,就证明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错,他心里其实不满孙睿。”
    “不满才好!”陶昭仪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儿子道,“一枝独秀的孙睿出局,我儿才更有机会,就算我们猜他喜欢孙禛,可那就是个草包,远不及你,只要你父皇不疏远我,我就能帮你说话,能给其他人使绊子。”
    孙宣笑了笑,道:“儿子还是那句话,局势不明,我们走得谨慎些,才不会着了其他人的道,被人当枪使。”
    母子两人说了会儿话,吩咐人摆桌用晚膳。
    御书房里,圣上刚刚从小睡中醒过来。
    韩公公让人端了甜羹来。
    下午送来时,圣上恰巧睡了,韩公公就先让人温着,这会儿也不凉。
    待圣上用过了,韩公公一面收拾,一面道:“您昨儿歇得不好?您这几日都没有在下午睡过了……”
    圣上道:“有阵子没有歇在后宫了,一时没睡踏实。”
    韩公公道:“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您刚刚一直呓语……”
    “朕说梦话了?”圣上的语调沉了下来,“朕说什么了?”
    韩公公恭谨道:“奴才站得远,只听见动静,不曾听清楚。下回奴才近些伺候?”
    “下回?”圣上反问。
    韩公公道:“您近几个月,常常梦呓……”
    圣上的脸色越发难看了:“都说些什么?”
    韩公公摇了摇头。
    圣上没有追问,他先前自打接连噩梦起,就不叫韩公公在他睡时近前伺候了,若不是前几日好转,昨儿也不会留在陶昭仪那儿。
    那昨夜呢,他是不是也说梦话了?
    陶昭仪就在他身侧,她是不是都听清楚了?
    她必然听见了吧,若不然,为何要装睡?
    虽说圣上也不知道梦话的内容,可那样的梦境,左不过那么些话。
    他在梦中对着数数的孙睿暴跳如雷,他牵着年幼的孙禛告诉那石像,这个儿子才是他的心头好,是他的选择!
    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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