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傍晚的风,吹在身上黏糊,带着浓重的暑气。
    孙睿倒是很喜欢这样的热乎,他在亭子里小憩,靠着栏杆闭目养神。
    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沿着假山台阶拾级而上,到了近前,孙睿才睁开了眼,看了看邓公公。
    邓公公轻声道:“小公子手一伸,就抓到了那玉玺。”
    闻言,孙睿愣了愣,惊讶过后,他的眼里渗出了笑意。
    手指抵在唇边,笑得肆意极了。
    “阿渊的这个儿子,倒是有意思了,”孙睿道,“竟是一抓一个准,可惜我不在慈心宫,没有瞧见父皇当时的面色。”
    “听说,乌云密布,若不是皇太后在,圣上当场就要跳起来了。”邓公公道。
    孙睿道:“当场忍住了,之后就不会再说什么,不说才好,憋在心里,父皇又不是一个憋得住的人,越憋着,越恼火。”
    邓公公没有接话,垂着头等吩咐。
    孙睿想了想,问:“外头如何说了?”
    “没有消息,”邓公公答道,“宫里的意思是一个字都不许往外传,这会儿除了当时在慈心宫的,可能就只有殿下这儿收了消息。”
    孙睿点了点头,道:“那就不传了,父皇正无处撒气,叫他知道谁敢乱传,岂不是成了出气的那个。”
    这事情要瞒,倒也并非瞒不住。
    圣上和皇太后身边的人都噤声了,中宫与永王府、孙淼、孙骆那帮人,根本不想参与这些纷争,自然要置身事外,孙宣现在与孙祈一个鼻子出气,而孙祈恨不能这事儿就压根没有发生过。
    孙祈盯着皇位呢,若让天下人知道祐哥儿抓了个玉玺……
    虽是姓蒋不姓孙,可对孙祈继位一丁点好处都没有,越发显得他不是上天所选了。
    孙睿自然是能广而告之的,可他眼下不好出手。
    蒋慕渊必然疑心他,若他让蒋慕渊抓到尾巴,说是他搬弄消息……
    何况孙睿闭门思过,如何能得知宫内状况?
    这岂不是证明了,他的人还被关在府邸里思过,但他的手,还是能轻而易举地伸到慈心宫,伸到圣上身边吗?
    那圣上和皇太后会连玉玺之事都疑到他头上来。
    这个疑,就不是将信将疑,而是心里坐实了的质疑了。
    一旦被疑心到那个份上,孙睿后续想再做些什么,必然是束手束脚。
    他还要再等等,等到能舒展手脚的时候。
    宁国公府中,安阳长公主抿着唇,听蒋仕煜说事。
    事已至此,蒋仕煜哪怕不想妻子为难,有些事情也不可能全然瞒着。
    他挑了一些,隐下了蒋慕渊说的前世故事,只说今生,说圣上对孙禛的偏宠,说孙睿看穿圣上心计之后的不管不顾。
    蒋仕煜不担心长公主不信,正是因为她都会信,前世的痛苦结局才不想叫她知道。
    若她晓得蒋慕渊被困死孤城,这位曾经亦是肆意大胆、风风火火的长公主,恐怕要握着鞭子进宫去跟圣上拼命。
    作为母亲,自己吃再多的苦都不怕,伤了她儿子,才是要了她的命。
    何况,这中间还夹了天下。
    长公主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根本难以理解圣上的选择。
    推三阻四的,竟然一切都是为了孙禛。
    得亏孙禛死了,不然,别说孙睿咽不下这口气,孙祈、孙宣,谁能咽下?
    不争个你死我活才怪。
    虽然现在,跟你死我活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不能叫三殿下东山再起,”蒋仕煜低声道,“只是不知道,这皇位最后是归了谁。”
    安阳长公主思来想去,也是矮子里头拔高个:“祈儿不出众,但未必扶不住……”
    “搁在先前倒也好说,”蒋仕煜摇了摇头,“偏今儿抓周,大殿下亲眼所见,岂会没有一点想法,尤其是祐哥儿长大了……”
    一模一样的话,顾云锦也在对蒋慕渊说。
    夫妻两人把状况商议了一番,越发觉得那玉玺与孙睿脱不了干系。
    蒋慕渊沉声道:“我回京时,圣上曾要我往南陵一趟,我当时推了。出了这事儿,他若是借机再提,我恐怕就不好坚持回绝了。”
    顾云锦也知道这个道理,颔首道:“寻不着也要走一趟,好歹做个样子。”
    玉玺之事与圣上无关,却不影响他借题发挥。
    拿捏此事,圣上再开口,蒋慕渊就只能应承下,区别也就在何时出发,寻上多久的上面了。
    翌日,文英殿里,毫不知情的大臣们少不得问起祐哥儿抓周的状况。
    孙祈的脸色不大好看,孙淼和孙骆眼观鼻、鼻观心,按部就班做事,只孙宣跟个没事人一样。
    的确,对他而言,他就是个看戏的了。
    蒋慕渊答得轻描淡写:“一个印章。”
    傅太师刚要顺着“印章”夸赞几句,品出气氛不对,赶紧都咽下,有不够通透没反应过来的,也被他用眼神都拦住了。
    好在,这几日忙碌,大伙儿赶紧各顾各忙去了。
    之后几天,蒋慕渊被圣上几次召进御书房,说的也都是公务,圣上半句不提抓周之事,蒋慕渊当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等了几日,如蒋慕渊预料之中的那样,圣上再提南陵。
    “你整日在文英殿,知道户部难处,”圣上道,“就当是去南陵碰碰运气,阿渊的运气向来是不错的。”
    蒋慕渊笑了笑,这哪是夸他的运气,这是在说祐哥儿,一抓就能抓个玉玺。
    他有准备,也晓得不好再推,自是听话应下。
    见蒋慕渊应得爽快,圣上舒坦了些,便不为难他,给了他一旬时间安排京中事务,并不着急催他启程。
    十天工夫,说多不多,说少,也能办一些事情了。
    袁二对南陵也算熟悉,这回亦要跟着蒋慕渊去,叫一众盼着他娶媳妇儿的小弟们很是遗憾。
    施幺爱张罗,紧赶慢赶把院子粉刷一新,家具都打出来了,结果新郎官又要启程了。
    袁二被施幺瞪得哭笑不得,道:“便是我们村里办喜事,说了亲也要缓上三五个月,念夏是夫人身边的,怎么可能今儿说媒明儿上轿?”
    施幺翻了个白眼:“袁哥你连媒人都没请呢!你回京大半个月了,一点动静没有,万一夫人觉得你心不诚,这事儿就黄了。”
    “少给我乌鸦嘴。”袁二难得被说得脸红了。
    不过想想也是,娶媳妇儿最要紧的是心诚,袁二赶在启程前,请了媒人,登门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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