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皇子离京之前特地到未央宫中,那日大雨瓢泼,院子里的水缸被雨点溅起了水花,荷花也有些在风雨中飘摇,就连水缸中的几尾锦鲤头探出头来听这巨大的雨声。他站在门庭出,听了许久的雨声,直到上官婉执着伞过来,他才收回了眼神。

    “给二皇子请安,您站在这门庭处会打湿您的衣袍,况且这狂风骤雨来的急,赶紧进去给陛下请安吧,您明日就要离京了吧。”

    二皇子伸手做了个免礼的动作:“这狂风骤雨,说来就来,像不像如今朝堂之上,恐怕这次我和刑部尚书去地方查探,还不知会挖出怎样的秘密,而且路途遥远,恐怕想要除掉我们的人也不再少数。”

    上官婉缓缓直起身子,把手中的雨伞朝着二皇子倾斜了些,才说道:“二皇子乃是陛下亲子,怎会有人敢把心思动到您身上来,只是奴婢不懂朝堂中事,陛下这几日也正是心情郁结,皇子若圆满办了这案,也算让陛下稍稍宽慰。”

    二皇子的眼睛盯着上官婉的脸,只是嗤笑一声:“母皇心情郁结,恐怕我就算圆满办了案子,她还是烦闷。”

    上官婉垂着头还没答话,二皇子便把伞又向她身边移了移才说道:“我一个男子,淋些雨倒是无碍,你可别淋着身子,到时候没办法伺候母皇了。还有,我恐怕朝堂之上牵扯的人会让宫里的人闹出些事来,母皇以为她的江山坐的足够稳,其实不然,多少人眼睁睁盯着哪个位置,包括她的那些宠臣,还请女使多留心。”

    说罢,二皇子便进了殿中向陛下请安。

    上官婉看着他的背影,蓦地想起他那天对自己说的那句莫要忘了武朝曾经是李唐,而上官家也曾是李唐的忠臣。外面的雨下的更加大,几片荷叶随着风快要摇摆出水缸。上官婉心想,这宫中又要开始新的疑云密布了。

    第二日二皇子便和刑部尚书陈林去走访了那几个难民所在的州,很多地方官早就吓个半死。朝廷内宋霖和蔺从倒是镇定自若,蔺从乃是御史台大夫,专门管监察文武百官,在二皇子和刑部尚书陈林还未从地方回来之时,魏如是不敢查到他的头上。

    蔺从在得到二皇子离京的消息,便和宋霖一道进宫,女皇屏退了所有宫人,唯独留了上官婉一人在殿中。

    昨日的狂风未能歇息,呼呼的声音连同殿内的蜡烛灯火都显得格外飘摇。女皇端坐在宝座上,只是紧紧的盯着下方跪拜的蔺从和宋霖二人。

    二人请完安,女皇并未让二人起来,他们二人相视一眼,只要继续跪着。

    那宋霖才说道:“微臣自知有罪,所以前来领罪,微臣也只是因一时的贪念,才收了那蓟州刺史的银子,本以为他会好好为官,却没想到干起了盘剥百姓的勾当。”

    女皇还未回话,那蔺从又接着说:“微臣和宋大人都是跟随您多年的,对您忠心耿耿,若这次被二皇子查到我们二人头上,恐怕连根拔起的数人,那伤的是女皇您的根基啊”

    桌上的灯火被吹进来的风吹的朝着一边倾斜,光打在女皇的脸上,她的神色看不出表情,顿了片刻,将桌上的几本折子扔在他们脸上。

    “你们看看,朕本以为一个蓟州刺史,也就保了你们了,可你们看看这大理寺呈上来的,各州难民加起来有十余人,这么些个地方官都和你们有了瓜葛,偏偏都干了囤地的盘剥百姓的事情,竟还有地方官打着朕的旗号为非作歹,这个天下竟是要这些奸佞小人打着朕的旗号搞的乌烟瘴气了吗”

    二人跪在地上不敢再发一言。

    女皇起身,上官婉扶着她,女皇开口说道:“你们回府吧,朕自有主意”

    回到寝殿,女皇坐下,心气还未能平稳。

    上官婉替她褪去华服,伺候沐浴更衣。女皇看着忙来忙去的上官婉,开口道:“刚才在殿中你可看到了,那宋霖和蔺从仗着是被我提拔起来的,而且官居高位,还扬言若治了他们的罪,朕的根基不稳,婉儿,你怎么看。”

    上官婉将手中的水盆放下,跪下答道:“奴婢不知朝堂中事,不敢妄言,但奴婢认为若是他们持宠而娇,明知自己有罪,却要当今天子绕过他们,这不是恰恰如同那些难民所言了吗,陛下充当了这些奸佞的保护伞。民心是最可贵的东西,流言更是喧嚣之上,奴婢见识短浅,也知道一句老话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知者。而陛下您就是这智者,这些流言若是您亲自终结,得民心的才是社稷稳健的根本。”

    女皇面色愠怒的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你这丫头,看的倒是通透,朕只是不希望各个皇子在此案结束后,把自己的人安插到这些位置,朕用自己的人才安心。”

    上官婉跪着将女皇的鞋袜脱掉,才缓缓道:“陛下用自己的人安心,可若那些您认为安心的人,却利用您的安心为非作歹,伤的可还是您”

    女皇点了点头:“你这丫头啊,总能抓住关键”

    伺候女皇沐浴完毕,入睡之后。

    上官婉才退出殿内。风没有停,想起二皇子临走前交代的,恐怕宫里也会有人生变,心下有了主意。

    第二日伺候女皇用早膳,上官婉跪下道:“二皇子临走前交代奴婢,恐怕这次案子牵扯人众多,宫外有人联合宫内的人,对陛下不利,所以从今日起,陛下您的菜都由奴婢们先尝过,并且用银针试过,才可安心。”

    女皇温和的笑了笑:“二皇子竟这样有心,难为这孩子了”

    只是未央宫内的一个小宫女,刚试完那道汤羹,便嘴唇发紫倒地不起,嘴角渗出血来。

    众人皆吓的大惊失色。

    女皇攥紧了拳头说道:“曹焕之立即去传太医过来,怎的婉儿这话刚说完,朕的这餐饭就真的有人下毒了”

    曹焕之行礼应承,急忙找人去了太医院宣了最德高望重的太医梅清大人过来。

    梅清到了未央宫,那小宫女还一息尚存,只是把了把脉,梅清摇了摇头:“陛下,这宫女恐怕救不回来了”梅清验过饭菜和宫女的症状对比,是砒霜之毒。

    女皇端坐在椅上问道:“这每道菜可都有?”

    梅清一一验过:“回禀陛下,唯有这一道菜下了砒霜,另一道菜下了慢性药,吃上几日便会觉得头晕身体乏力,如同头风发作”

    女皇冷笑一声:“还真有人趁着这当口想要害朕,引起京中大变,若是朕被害死了一了百了,若是朕吃了那有慢性药的饭菜,过不了几日也会头晕乏力,无法处理朝中事物,很好。”

    上官婉跪下道:“饮食除了有咱们宫中自己小厨房做的糕点之外,其余都是尚食局遣人日日送来的。恐怕这宫中有人和外界暗中联合,才敢这样”

    女皇神色冷峻:“婉儿,这事情便你去查清楚吧,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上官婉想了想又开口说道:“回禀陛下,今日我们便放出风去,陛下今日并未进食,胃口不好。若是那有心人听了这风声,必定还会伺机行动。”

    女皇点了点头:“那便依你之言吧,箬欣和箬清还有曹焕之,以及其他宫人听凭你差遣。”

    上官婉磕头应承。

    女皇回了殿中,上官婉亲自去小厨房做了些开胃的饭菜给女皇送去,这几日女皇的饮食便由她来亲自做。

    随后便领着箬欣和箬清,前去了尚食局。

    “箬欣箬清,我一会儿跟李尚食说话的时候,你们俩可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是”二人异口同声。

    到了尚食局,上官婉专门和李尚食在院中说道:“李尚食,最近陛下胃口不佳,今日早膳就未用,还劳烦李尚食最近多做些开胃的餐食才好。”

    李尚食连连称是。然后又扯了些别的。

    箬欣和箬清在院中发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宫女探头探脑的,二人记下了她的模样,便也不动声色。

    直到从尚食局出来,上官婉才问道:“可看见了?”

    二人点了点头,箬清便想要去院中把那小宫女揪出来。

    上官婉紧紧的拉着箬清:“小心打草惊蛇,一个宫女怎的能做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咱们先按兵不动。你让跟着咱们来的小太监去盯着那宫女,她听到了风声必定回去跟指使她的人见面会和,而且那人也会告诉她接下来怎么做。”

    箬清才呆呆的点了点头:“还是婉儿聪明,我这榆木脑袋刚才差点坏事”

    箬欣噗嗤的笑了一声,才转身让小太监春富和春贵去盯着那宫女。

    一天下来,上官婉在小厨房忙活了好久,陛下也是食不知味。

    上官婉宽慰道:“陛下莫要担心,我们定会揪出那人”

    女皇点了点头,便回殿内歇息了。

    晚上,春富和春贵回来复命,果真看到那宫女去尚仪局见了崔尚仪,崔尚仪给了那宫女一包银子和用白纸包裹着的不知什么东西,还说让她明日晚上在行动。

    上官婉嘴唇轻轻的勾起:“是她啊?明日晚上我们好好逮她个正着,这次我们得去找刘尚功帮个忙了,上次端午宫宴倒是和她颇有缘分,想来她会帮我们的”

    进了尚功局,夜色渐暗,上官婉只带了箬欣,两人前去,刘尚功倒是惊讶万分。

    “刘尚功莫担心,箬欣也是阁中人,这次有事要您相助”

    刘尚功点了点头:“少阁主既有事,便开口就是”

    上官婉四处张望看无人才说道:“前日陛下的早膳被人下毒,如今我们未避免打草惊蛇所以未放出风去,今日前去尚食局做了场戏,便吊到了那宫女前去私会崔尚仪”

    刘尚功带她们进了屋中,点了灯才自顾自的说道:“我老婆子虽说年老,如今和阁中恢复联系,自然也知道如今那蓟州刺史一案牵扯众多,二皇子前去查案,而京中那个刁臣恐怕会让宫中也生事,只是没想到竟这般大胆,敢对陛下下毒?”

    上官婉点了点头。

    刘尚功转身给二人倒了杯热茶才说道:“那崔尚仪年轻时差点就被封妃,仗着自己出身世家,在我们这六局里耀武扬威,旁人早看她不顺眼了,何况背地里做了不少烂糟的事情,阁主要我做些什么?”

    上官婉饮了口茶说道:“刘尚功在这六局中人缘颇好,若是联合起其他局里主事,将这些年崔尚仪做的事情,写个状子,再让您演场戏明日前去找她叙事,顺便告诉她女皇扣了李尚食,不过这就靠您和李尚食二位相帮了。”

    刘尚功笑笑:“阁主这是想让她放松警惕,待那尚食局的宫女前去找她复命,再抓她个人赃并获?”

    上官婉点了点头。

    刘尚功又道:“我和李尚食原本是一同进宫的,她性子直爽,和我倒是合得来,明日早上我找她言明此事就可。不过明日晚上您可是得亲自去尚食局把李尚食抓走,这场戏才演的真。”

    上官婉将茶杯放下又说道:“崔尚仪明日见得逞,必定会让人传信出去,到时候连外面的人都可知是谁在兴风作浪。”

    言毕,上官婉便和箬欣告退了。

    又过了一夜,上官婉早早便和曹焕之以及几个小太监商量好,在尚食局布下人,那宫女必定是在尚食局内就下毒。

    刘尚功差人来说事情已经办妥。

    夜晚渐深,上官婉令人去把李尚食扣了,对外只说女皇吃食发现有人下毒,身体不适已派太医前去问诊。

    回到未央宫,上官婉这才弯腰道谢道:“多谢李尚食陪我们演这场戏”

    李尚食性子爽利急忙说道:“女使可莫要谢我,我脑子愚笨,虽是尚食的女官,但是也看管不了底下的人,幸亏这次刘尚功老姐姐来告诉我,不然我这算闯下大祸了,还要替那贱人背黑锅。”

    曹焕之差春富回来复命:“回禀女使,已经抓住那宫女和崔尚仪私会,人赃并获,那崔尚仪身上还带着一袋银子,另外还在尚仪局抓到了一鬼鬼祟祟的太监,经查问发现他并不是宫中的人,曹公公正押人往未央宫走呢”

    上官婉笑道:“如此,便让陛下亲自审问这些个人吧。”

    女皇正在批折子,听了上官婉的叙述,倒是开口:“你倒是聪明,是个办事伶俐的,崔尚仪?朕原本这几年她已经性子磨平了,还这般想害朕吗?传她们进来。”

    那宫女和假装太监的小厮早就吓的瘫软成一滩烂泥,只是那崔尚仪嘴角轻蔑怒骂道:“武蕴宁,你这贱人,没想到这次没毒死你,你身边可真是养了一群好狗”

    女皇倒是不与她计较,只是低声说道:“崔昭娴,当年你父亲送你入宫蛊惑先帝,朕对你网开一面,留你一命,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你坐上了这尚仪局的主事,如今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还敢毒害朕?”

    那崔尚仪满目通红,泪水渐渐滑落,声音渐渐颤抖,手指着女皇道:“武蕴宁,我和先帝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他说他要纳我为妃,他说会给我们的孩子安稳富足的未来,是你!是你!武蕴宁,一碗落胎药让我的孩儿赴死,是你逼着先帝再也不与我见面!是你!我是能为先帝的妃子的!都是你,我才落到这般地步!”

    女皇手捏着那崔尚仪的下巴,朱唇勾起:“我武蕴宁?你这直呼我的名讳,看来倒是一心赴死,不过朕会让你死个明白,先帝已逝,朕原本不想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当时那碗落胎药是我姐姐武长宁端过去的,那时她也怀了陛下的孩子,你还不知道吧,陛下在对你许诺的时候同时也在对我姐姐许诺。所以你一直都恨错了人。至于陛下,处处留情,你就在这宫内,若是他想你,从未央宫到尚仪局有几步路呢?恩?若是心里有你,为何不去看你?”

    女皇狠狠的甩开她的下巴,继而又端庄的站起,转身看着跪着的三人。那崔尚仪好像失了生色,只是喃喃自语:“武蕴宁,我恨你,武蕴宁,我恨你”

    那小宫女还未经审问便吐了个干净,颤颤巍巍的颤抖着,至于旁边的小厮更是痛哭不已道:“奴才是崔家的小厮,是奉了我家大人的命,前来问崔尚仪事情办的如何,其余一概不知啊”

    女皇问道:“崔昭娴,我只问你,你的哥哥现在在朝中为官,你崔家也算是高官厚禄,为何要对朕动了这般心思?”

    那崔尚仪满目赤红,缓缓的站起来:“武蕴宁,你一口一个朕,真以为这江山便是你的了吗?那宋霖还有蔺从的眼线有多少你知道吗?至于我崔家?现在朝中谁人不知,二皇子奉了你的命去查蓟州刺史还有其余几州的案子?朝廷中谁家不是胆战心惊,若是让你身感疾病,这件事便有了转圜的余地。其实我哥哥并不敢杀你,他畏惧你,他见过你的铁手腕,但是我崔昭娴恨你啊,所以我把那原本只是让你身体乏力的毒药换成了砒霜,哈哈哈哈哈哈,可是又让你逃过去了。”

    刘尚功这时带着其余几局主事进了殿,朝陛下请完安之后。

    “奴婢知道崔尚仪下毒一事,并且带了些人和物证前来。”

    崔尚仪:“刘尚功,还有你们这几个贱奴,便这么急着落井下石吗”

    只见刘尚功带了尚仪局的几个宫女前来。那几个宫女跪下均叙述了崔尚仪经常与外臣联系,并且经常让尚仪局的几个太监借着出宫办事的名头,去外臣家里互通消息。

    女皇冷哼一声:“崔昭娴,如今朕便看看你这体贴的哥哥,如何圆这个话。你们且先退下,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先把他们三个人关到密室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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