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一年,暮秋的一个雨夜。

    江苏无锡县浦家大院内大门紧闭,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的胞弟浦东辰正在微雨中急急地赶往马棚,他的马儿已经整整奔跑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家仆给喂饱了没有?

    浦东辰今年22岁,一直跟随父亲在外地经商,这次来兄长家,是因为父亲身体抱恙,他亲自来请兄长一起回去探望。

    晚上,浦东升安排他在厢房内小住,明日一早,他便要与兄长一道赶回去探望父亲。

    兄长家的大院很是宽敞,上房,下房和厢房共计三十多间,看来,兄长这些年是发了大财了,只是,他对兄长做的什么生意一无所知。

    滴滴答答的雨声淹没了他的脚步声,院子里各屋都早已熄灯,走到一个拐角处,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匆忙走过。

    兄长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尚未成家,所以,这位一定是浦家的丫鬟了,这么晚了,她要去做什么?浦东辰紧随其后。

    穿过长长的甬路,女子行至一株花香袭人的桂树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将一条白绫搭在树上,随后踮起脚尖将脖子塞入。

    “哎,姑娘!”浦东辰惊呼出声,一个箭步窜过去,将姑娘拦腰抱住,艰难地将她从白绫上救下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寻短见啊!”浦东辰轻轻将她放在桂树下,不解地问。

    她的身子软软地倚在树干上,看着他,不作声,只是大口地呼着气。

    月光下,她那被雨水打湿的身材玲珑有致,罗裙紧紧地贴在身上,透着妙龄女子独有的诱惑。

    “为什么要救我?”她毫不领情地责问。声音冲破稀稀疏疏的雨丝传到值夜家仆的耳朵里。

    “什么人?”远处传来家仆的询问声。

    “哦,是……”“我”字还没说出口,浦东辰的嘴便被一个冰凉滑软的唇温柔地堵住。

    而后,女子双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深邃如水,渐渐地将他淹没,他自动屏蔽了所有的风声雨声脚步声,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回应。

    “大半夜的哪有什么人啊?你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年轻的家仆的声音。

    “难道是幻听?”另外一名年老的家仆说。

    “肯定是幻听,放心吧,大门锁的严严实实的,跑不了她们!走,回去睡觉!”

    “哈啊~那回去吧!”家仆打了个哈欠,一前一后地快步离开了。

    女子迅速停止口中的动作,一场让浦东辰意犹未尽的热吻戛然而止。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寻短见啊?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点忙。”浦东辰的语气微微有些发颤。

    “我美吗?”女子的回答甚是别致。

    “美。”浦东辰脱口而出。

    “那你会娶我吗?”女子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虽然他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但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他已经被她俘虏,那就要对她负责。

    至于身份嘛,既然是在大哥的府上,长得如此清秀看起来没受过什么苦,应该就是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丫鬟。

    如果跟大哥讨要一个丫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会!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浦东辰用力地点头。

    见他回答地毫不犹豫,女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方才的热吻早已搅起他内心的狂澜,看着月光下楚楚动人的女子,他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回到自己房间。

    一场翻云覆雨之后,女子将头枕在浦东辰的胸前,轻声说:“带我走吧,二叔!”

    “你叫我什么?什么二叔?”浦东辰猛然起身,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二叔,我叫五娘,是你侄儿浦四的童养妻。”女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语出惊人。

    “这,你是浦四的童养妻?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浦东辰瞠目结舌道。

    虽然她美得销魂蚀骨,但如果知道她是自己的侄媳妇,打死他也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二叔,我不想嫁给那个禽兽,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此事若是暴露,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吗?”五娘轻叹一口气,低低地垂下眼帘。

    他怎舍得让她去死?

    既然已经铸下大错,那现在除了逃别无选择。

    扭头看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或许,这场雨就是专为他们二人下的,他迅速抓起一件衣服披在五娘身上,跳下床拉起五娘的手冲出房间。离开房间时,五娘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线团抓在手里。

    她虽然能歌善舞能写会画,但最钟爱的却是刺绣,用一根针几条线便能勾勒出心中的一片锦绣,她虽不会舞刀弄枪,但这玩意关键时刻或许能够派得上用场。

    浦东辰并不知五娘心中所想,小声提醒她说:“都啥时候了?还拿这么个累赘!扔了吧!”

    五娘犹豫片刻,迅速将针从线团里拔下。针上面带了一根长长的绿色丝线,五娘将手指围着长细针轻轻一绕,丝线很快便将整根针从头到尾盖住,如同一个穿了绿衣服的袖珍版金箍棒。

    当然,她并没有塞进耳朵里,而是直接别在胸前的肚兜上的那棵牡丹花上,如同一根绿色的枝干一般,点缀着盛放的牡丹,旁人丝毫看不出这里面藏着机关。

    此时已是子时,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睡下,浦东辰摸到马棚,牵起马儿走到大门处,劈开被铁链子锁住的门,拉着五娘骑上马儿一头扎进微雨中。

    一位家仆提着裤子准备去茅厕,见大门敞开,顿时呼喊起来,浦东升听说有人逃跑,迅速带人追赶。

    慌乱中,五娘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在地,上身只剩下一件粉色绸缎小肚兜,暮秋的雨冰凉地落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冻得她不停地打颤。

    浦东辰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替她遮住绵绵不断的雨丝。

    “站住!”后面传来家丁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和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是一匹老马,跟随浦东辰已经有些年头了,白天已经累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还不曾歇过来,加上驮着两个人跑得有些吃力。

    结果,不小心被路边的藤条绊了一下,直接将二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浦东辰用力拉扯挣扎中的马,见家丁已经追来,只能丢下马,拉着五娘的手徒步奔跑。

    “哎哟!”跑得太急,五娘不小心扭伤了脚。

    “五娘,你怎么样了?快上来,我背你!”浦东辰将五娘拉起来,俯下身子。

    “老爷,他们在那儿!”家仆高举着火把指着二人的背影道。

    “给我追!”浦东升将手中的鞭子用力地一甩,抽断无数根雨丝。

    “是!你们几个去那边堵住,你们几个,跟我来!”对此地了如指掌的家仆俨然一个坐镇的将军。

    辨不清方向的五娘和浦东辰很快便被包了“饺子”。

    “这么晚了,两位这是打算到哪儿去?”浦东升似笑非笑一张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怕。

    “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喜欢五娘的,求你成全我们吧!”浦东辰自知理亏,好言相求道。

    “可以啊!本公子今天就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你们去阴曹地府好好地遥快活去!”说话的是五娘的未婚夫浦四。他看着童养妻与二叔搂抱在一起,气得脸上的肌肉顿时走了形。

    他并不知道,这位美得勾魂神魄的童养妻就算不被二叔拐走也不会和他洞房。她本该属于大众的,浦东升将她培养得如此优秀,怎能轻易地让她成为某个人私藏品?

    “儿子!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听爹的话,将五娘抓回来任你处置,让你二叔走吧!”浦东升说。

    “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儿子不要!儿子要亲手宰了这对狗男女方能消我心头之恨!”浦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容忍心上人的背叛?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原谅一说,要么完美无瑕,要么碎成渣渣。

    “这个贱人死便死了,但是你二叔他……”为了阻止独生子对辛苦培养了七年之久的宝贝下狠手,浦东升马上换了一套说辞。

    “偷我未婚妻的畜生也配当我二叔?浦东辰,既然你平白无故地送我一顶绿帽子,那我只好回赠你一条黄泉路了!”

    说着,浦四夺过家仆的一根棍子,朝着浦东辰走去。

    五娘伸手捂住胸口,顺手将长针从胸前的牡丹花旁抽出来藏在指尖,她决定,一旦浦四动手,她就算是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浦四!休要冲动!听爹的话别在外面动手。先把他们抓回去,抓回去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浦东升冷静地劝说着儿子。

    “少爷,老爷说得对,将他们带回去慢慢修理!来,把棍子给我吧!”家仆连哄带骗地将浦四手中的棍子夺了下来。

    “哼!你们两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浦四愤愤而去。

    为阻止儿子动手毁了他辛苦多年培养的“杰作”,浦东升命人盯紧浦四,并命人将五娘和浦东辰抓回去后捆在柴房里,准备明日再做处置。

    五娘悄悄收回长针,再次插入胸前的牡丹花旁。

    此时,因病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汪辉祖正在陪两位熬夜做工的母亲说话。

    汪辉祖是萧山县大义村秀才,曾经给江苏常州知府胡文伯做书启师爷。由于胡文伯督运山东临清,辉祖因病不能随行,便在家休养了一阵。

    如今,病体初愈,他打算再出去谋个差事。

    其实,汪辉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告慰祖上的,但由于家里负债太多,不忍心让两位母亲过度操劳,只好选择了以幕养学,顺便减轻家里的负担。

    “母亲,儿子明天就要去找一份新的差事了,您二老在家千万不要太过劳累啊!”汪辉祖放下手中的毛笔叮嘱道。

    “儿啊,你就放心地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继母王氏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说。

    “记住你爹和你爷爷的话,无论走到哪儿,千万不要作恶!”生母徐氏熟练地糊着手中的纸钱。

    “儿子记住了!”

    “去哪个衙门定好了吗?”继母王氏的眼睛撑开疲惫的眼皮,打了个哈欠。由于常年熬夜做工,双眼布满了血丝。

    汪辉祖轻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展开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桌子前,用笔在江浙一带轻轻圈了个圈:“儿子以后就在这个圈子里谋差。”

    回房后,辉祖写了一副对联:“苦心未必天终负,辣手须防人不堪。”然后,听着雨声拥被而眠。

    知名的师爷犹如香饽饽,各大衙门争相聘请,但他是刚出道的新手,他的名号根本无人知晓。江浙那么大,他不知该去哪儿。

    次日清晨,汪辉祖走到码头时,一艘船正要起航,他便问了一声:“这是要去哪儿?”

    “江苏无锡。”掌舵者答。

    无锡?他拿出地图粗略地一看,正好在他所圈的圈子里。

    “看来,天意如此啊!那就去无锡吧!”汪辉祖将地图往袖子里一塞,毫不犹豫地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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