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的卫添也终于想起我来,转头问我:“不知皇弟觉得这个处罚是否合适,可还有其他要求?”

    我上前道:“臣弟想问,陵台县丞孙之岭是否也应该一并捉拿?我大锦十艘官船、两千将士都是在陵台河段被烧成灰烬的,臣弟曾见过孙之岭,他说的话与陆书远如出一辙,只是在孙之岭的故事里,李敬堂李大人换成了高蜀高丞相。”

    高蜀便转过身来,冲我一拜:“殿下受惊了,这孙之岭早年便曾写信求老臣在帝京给他某个官差,老臣觉得他学识不足、能力不济不是可塑之才便断然拒绝了,所以他可能是对老臣怀恨在心,是以编了这样一个谎来坑害老臣。老臣认为此人心肠歹毒,应抓到帝京同陆书远一同惩处,以抚慰崇安王殿下在两地所受的委屈。”

    卫添便又问我:“臣弟觉得这样处置妥当么?”

    不远处一直未说话的赵孟清,自顾自地点点头,示意我这件事到这里就可以了。

    我本想趁此机会提一下自己想见徐光照的请求,可后来一想,卫添他自己没有提,我若是先提了去死牢看徐光照,他大概会认准了我们是一起要造反,于是只能装作还不知徐光照被关起来了,避开那个话题回答道:“臣弟以为陛下处置十分得当。”

    卫添点点头,“那这一桩事算是过去了,先把外面那个陆书远押入死牢听候发落。”许是“死牢”一次提醒了他,他眉梢一挑,看向我,“对了,不日前,徐光照也被朕关在了死牢,皇弟对此时知情还是不知情?”

    我换上一副震惊的表情:“臣弟不知情。”

    赵孟清亦是一脸震惊地看向卫添。

    卫添显然不信,于是哂笑道:“哦,你竟然不知情?你回帝京后,可曾见过徐光照,可曾向别人打听过他的下落?”

    “臣弟回来后确实没有见过徐光照,”我望着他,装作皱眉不解道,“臣弟便问王妃秦不羡怎么不见徐光照来王府?羡羡说徐光照南下去找我了,是以臣弟以为,我二人只是路上错过。臣弟也知道,当初陛下下过旨意让徐光照留在帝京,他这般自作主张地离开便是抗旨,所以臣弟也在等他回来,以便带他来陛下面前领罪。”

    卫添又做出惯有的敲桌面的动作,砰砰几声轻响过后,他靠在龙椅上,悠然望着我道:“秦不羡是这样告诉你的么?”

    “回陛下,是。”

    “唔,不怪秦不羡,是朕让她这样讲的。”

    我浑身蓦地一僵。

    本王未曾料到卫添会这样回答,会这般痛快地承认自己同秦不羡沆瀣一气,于是心中一些假设轰然倒塌,又变成残破的碎片和连不起来的线索。

    “所以,徐光照到底出了什么事?”本王稳住心神,问道。

    卫添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朕的羽林卫,在他身上搜出来了旧南国最后一任皇帝程景盛的,血书遗诏。”

    “他身上怎么会有这个?”

    “朕也不明白他从哪里得到的,于是便将他暂时关在大牢,然后派人去查他的身份,”说到此处,他勾起唇角和蔼一笑,那模样仿佛是在看戏,“崇安王不妨猜一猜,你身边这位将士,到底是何身份?”

    我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也不知他对徐光照了解多少,便只能把我对徐光照身份的了解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企求不节外生枝:“臣弟当初跟陛下禀告过,徐光照是南国府人,因水性好,又有武功底子在,便在对宁的战争中把他提拔为军中副将。”

    “你对他只了解这些?”卫添提了提眼睑,一脸不信。

    我便看了看站在大殿左后方墙角处昏昏欲睡的高济,俯身一拜回答卫添道:“那臣弟要得罪高济高大人了。”顿了顿,余光瞥见那边的高济浑身一哆嗦,接着道,“臣弟第一次见徐光照的时候是在一条画舫上,彼时南国府巡抚高大人,正在那画舫上招待一群模样俏丽的小公子,不过,这名为招待,实为买卖。臣弟上错了画舫,便有幸撞见一个绯色衫子的公子抵死不从高大人,那公子跑到船尾跳了湖,臣弟觉得人命可贵,便尾随着这位公子跳了湖想把他救上来。这个绯衣公子,便是徐光照。”

    卫添的目光落在高济身上,高济便畏畏缩缩上前来,有气无力地指责了本王一句:“崇安王殿下……不能胡说八道折腾下官呐,下官怎么敢……”

    “嗯——?”卫添微微抬手,打断他,“别说,这档子事儿也就你高济、高丞相家的公子能做得出来。朕在陆书远和你爹之间,信你爹;但是朕在你和朕的亲弟弟之间,信自己的弟弟。”

    高蜀见多识广,赶紧拉着高济下跪:“犬子胡作非为,请陛下不要顾及老臣颜面,降罪处置他。”犬子胡作非为,请陛下一定要看在老臣曾经救过陛下的份上,饶他狗命啊。

    这个套路本王熟悉得很呐。

    上一次也是他跪下来,老泪纵横地请卫添降罪:“是老臣高蜀教子无方,撰写罪文使我大锦皇后懿德受侮、仪范蒙尘,此孽障罪责深重、死不足惜,望陛下重罚逆子,也望陛下降老臣管教无方之罪!”

    卫添对这一次处理和上一次有相同之处,比如他没有要高济的性命;

    却又有那么一点不同,因为他没有叫高济回家面壁思过,而是——

    “他屡次三番犯错,你屡次三番求情,你二人不嫌烦,朕却烦了。高济啊——”

    “罪臣在。”

    “朕听闻你在南国府任职的时候锦衣玉食挥金如土,如果不是贪墨得来,那一定是丞相府里你爹给你了不少添补。既然你家里也有钱,不如这个南国府巡抚的官职不要做了罢,又累又辛苦还容易犯错,你好好呆在家里好生侍奉你父亲,不要让他一次一次出来为你下跪求饶,也算是尽了孝。”

    高蜀闻言,眼眶里的泪晃了晃,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最后恍恍惚惚领了旨,磕头道:“老臣代高济谢陛下不杀之恩。”

    高济也呆呆下跪:“谢陛下不杀之恩……”

    不远处的李敬堂,似是没有琢磨透彻圣意,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卡在那里,小声提醒了一句:“陛下,您方才不是说到徐光照的身份么,崇安王殿下估计还不知情。”这才把话茬给扯回来。

    卫添闻言长唔一声,又转向我道:“所以,你对徐光照的了解就这些了?”

    “回陛下,是。”

    “那就有意思了,这个徐光照十分大胆,他瞒了朕,更瞒了你。”卫添长舒一口气,模样轻松又愉悦,“想来,他应该真的没告诉你,他是旧南国徐业成徐将军的长公子罢。”

    旧南国,徐业成徐将军,驻守南境二十载,宁贼不过长澜江。

    这些年本王在南境同宁军厮杀之时,没少翻阅徐将军留下的战事记载,最后行成的攻防之法,也仰仗着他当年描画的地形图志。

    可……可徐光照怎么突然成了徐业成的儿子?他为何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面前的卫添似是看到我惊疑的表情,于是来了兴致,眉梢上扬,睥睨我道:“且他还有个身份,你可能不知道。他与已故的旧南国宣仪公主——有婚约在身,南国灭亡的那一年,本该是他们成亲的那一年。”

    我听到自己脑海里发出轰隆一声……

    旧南国宣仪公主不是别人,正是程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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