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能够保住好不容易才在西大陆获得的安身之所,半血商人会定期向萨瓦敕人进贡一些物资,包括了从东大陆换取的粮食、织物,以及各种生活器具,等等。

    萨瓦敕人不擅农耕,手工技艺也不是很精湛,因此,他们的衣物与生活器皿都算不上精致。许多精美的用品和农作物产品,大多是半血商人从东大陆运回来的。以畜肉为主食的萨瓦敕人,其实也不太喜欢素食和鱼类,他们认为鱼和果蔬的质地都过于松软,会导致他们的身体和精神变得虚弱怯懦。口感坚韧的畜肉和凶猛的飞禽走兽肉,才更受这个战斗民族的青睐,并认为这类食物能令他们的体魄变得更加强壮勇猛。尽管萨瓦敕人偶尔也会出于好奇,而使用一些精致的物品和粮食来装点自己的生活,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对这些东西都不太讲究。

    作为半血人商船队的副首领,魔野每年都会负责把两批精致的物资送到萨瓦敕王宫。他们先是把货物装到船上,从临波城沿着东海岸线北上,到索砻港之后,还要再走大约半日的陆路,才能将所有的物资都运达索砻城。有时候,进城时已经入夜了,他们便会在城中的临时落脚处歇息一晚,待到第二日清晨才继续将物资运至王宫。

    前不久,离开了西尔文尼亚森林,又回到临波城之后,魔野几乎没来得及休息,便匆匆忙忙地带着进贡的物资,随船运到了索砻城。这是半血人绝对不能耽搁的要事之一,只要他们还想在西大陆立足,就不能让萨瓦敕人感到任何不满。因为他们害怕有朝一日会像斐氻人那样,被逐出陆地,只能在海洋上漂泊。

    魔野原本可以像往年那样,在城内歇息一夜,第二天把进贡的物资送到王宫之后,再平平安安地回到临波城去。可是,“异族人”这个字眼对于如今的魔野来说,已经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事不关己地听听就算了。自从了解到自己的身世之后,关于“异族人”的任何消息,都能轻易地牵动他的心,令他坐立不安,使他即刻想起那个火焰般的孩子,想起西尔文尼亚森林中那些熟悉的面孔,从此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魔野无法向昔日的伙伴们解释一个字,因为他们肯定难以理解他所经历的一切,甚至会因而对他产生恐惧感。能够预料得到,等他再次回到这里时,他们一定会缠着他问个不休,但他现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对门外的骚动袖手旁观,更何况,那可能关系到流光人的安危。

    在灯火凌乱的大街小巷中一路飞奔,魔野止不住忧心忡忡,不知道西尔文人因何会在这样的夜里突然闯入索砻城?他们明知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可是不久前,他离开森林的时候,并没有听到西尔文人提及会来索砻城的事情。从时间上推算,很可能是在他刚回临波城的时候,西尔文人就已经启程赶来索砻了,因此才会正巧碰上了他进城的时间。

    自从去过西尔文尼亚森林之后,魔野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魔野了,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许多改变。尽管他以为自己还没有完全做好接受新身份的准备,但本能上却已然接纳了,并凭着这个无法磨灭的天性,很快地感应到了祭司和西流所在的方位。

    交错鸣响的号角声,夹杂着萨瓦敕夜巡兵纷乱的脚步声,以及居民们被惊醒后的咒骂声,把这片地区闹得乱哄哄的。这里距离城市的中心区域还有很远的一段路程,疾行中的西尔文祭司,突然在一个交叉路口边刹了住脚步,侧首望向右边那条黑暗的小巷……

    “祭司?”紧随其后的西流也跟着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祭司。

    “附近有族人的气息,正朝这边急速而来。”祭司轻声道。

    闻言,西流也赶紧静心感应了一下四周,惊讶道:“怎么会在这里……”

    未待西流的话音完全落下,魔野的身影就从右边的拐角处闪了出来,西流不禁笑道:“只有瑞瑟西人无需用斗篷罩住光芒,难怪会毫无顾忌地四处飞奔。”

    的确,瑞瑟西人身上所散发的光芒,是莱佩濂人的眼睛无法观察得到的一种光色。魔野一见到他们,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了下来。但萨瓦敕夜巡兵纷乱的脚步声就在附近,这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城中的道路了,时间紧迫,还是先躲过萨瓦敕人的搜寻再说。还没来得及询问他们夜闯索砻城的原因,魔野就急忙说道:“你们先随我来。”

    祭司也没问魔野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那双青蓝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只是从容地轻点了一下头,便与西流一起跟着魔野改道离开了原地。

    魔野对城中的道路了如指掌,轻松地避开了四处搜查的夜巡兵,带着祭司和西流回到他暂时歇脚的地方。他当然不会带他们进入之前的那间房屋,因为里面还有一个半血人。若是让伊索发现了异族人,肯定会受到极大的惊吓,从而引起萨瓦敕人的注意。所以,魔野现在只能将祭司和西流带到另外一间堆满了物资的房屋。幸好他们不需要火光照明,就这样躲在黑暗的房屋里,从外面经过的人也不容易发现。

    “萨瓦敕人先前已经来过这里搜查了,应该不会再来,你们先在这里躲一躲,等外面平静一些再说。”魔野小声道。

    “若是一直找不到我们,外面恐怕到天亮都不会平静。”西流说道。

    “我们需要先将追兵引到城外去。”祭司镇定地说道,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方便他们继续寻找族人的囚禁之地。

    “那我去引开追兵……”魔野认为还是由他出去比较保险一些。

    “我和你一起去,西流暂时留在这里。”祭司解释道,“萨瓦敕人已经发现两人同时入城了,如果只有一个人去的话,还是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也好,我对城里的道路比较熟悉,我们先将追兵引到城外,让萨瓦敕人以为你们已经离开,之后我们再由别的捷径返回这里。”魔野建议道。

    于是,他们就按照这个计划,刻意跑到夜巡兵较为集中的区域现身,然后再迅速撤离。由于魔野和祭司体型相当,速度也极快,所以萨瓦敕人即便只是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晃而过,也足以骗过他们的眼睛了。等夜巡兵都跟着追到城外,并以为他们已经离开之后,魔野才带着祭司又悄悄地沿着另一条黑暗的捷径迅速返回城里。

    再次回到那间装满物资的房屋,魔野才终于有机会问起了祭司和西流突然闯入索砻城的原因。

    “我们来到西大陆这四十六年间,与萨瓦敕人有过数十场战争,以前未曾发生过族人被捕的事情。但就在不久前,突然有人用荆棘网在森林边缘设了陷阱,几个族人不幸落入其中,并从水路被带到了索砻城。”祭司说道。虽然他并未目睹族人被捕的过程,但发现族人失踪之后,便到原地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因而才会作此推测。

    “荆棘网?”魔野很诧异,那究竟是什么武器,竟能捕捉到体型高大、力量强盛的流光人?

    “荆棘网是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所发明的一种铁质网状武器,巨大而沉重,密布尖锐的锯齿,会因其本身的重量而不断下沉、持续收紧,导致落入其中之人无法动弹。因为只要一动,荆棘网上尖锐而密集的锯齿就会刺入身体,令人疼痛不已,就算有再大的力气也无从挣脱。以前曾经在东大陆见过,但西大陆最近才开始出现,应该是萨瓦敕人从东大陆的莱佩濂人手中得来的。”祭司平静地分析道。即使谈及战争,神情间也没有丝毫愤慨之色,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平常的事情。

    “向来都瞧不起萨瓦敕人的莱佩濂人,怎会突然给萨瓦敕人提供武器呢?”这个消息着实令魔野感到惊讶。毕竟,萨瓦敕人和东大陆的莱佩濂人自古便水火不容,实在难以想象他们会有互相合作的一天。

    “无论他们的关系是否真的有所改善,莱佩濂人针对流光人的目的都很明显。我们恐怕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现在还不知道萨瓦敕人把族人囚禁在哪里,希望天亮之前能够顺利找到他们。”西流有些担忧地说道。

    这时,记忆中某个被刻意遗忘了的片段,突然强烈地闪过魔野的脑海,令他骤然怔住了。他几乎可以肯定族人被囚禁在哪里了,但随着苏醒的记忆而引来的另一个模糊的猜测,也开始越来越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其实,在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以前,他每回来到索砻城,都会刻意避开一个地方,因为那个地方总会引起他莫名的不安。在这十年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关注它,有意忽略了它,而今却后悔莫及。因为他现在才终于明白,多年前的那股奇异的不安究竟缘何而来。只是在得到证实之前,他也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仍然执意地保留着一线希望。须臾,才神色复杂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了。其实我早该知道的,也许在更早以前……”

    “你知道?”西流迫不及待地问道,对于那些被困的族人的关切,令他忽略了魔野的情绪变化,以及后面那句自言自语般的呢喃。但事实上,流光人的情绪通常都是很平缓的,几乎不会出现起伏不定的剧烈变化,尤其是像愤怒、憎恨、嫉妒等消极情绪,流光人是没有的,而且流光语中也不存在与这类概念相关的词汇。不过,由于生长环境的缘故,导致魔野的情绪变化比别的流光人要明显许多。

    紧接着,祭司那两道波澜不惊的视线,也无声地询问起了魔野。魔野当然很清楚,祭司并不了解他过去的许多经历,自然也无从发觉他心中所虑,而且他一时也难以解释,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具体在哪里?是不是在萨瓦敕王宫附近?”西流很快又追问道。

    “的确在王宫附近,可是……”魔野不禁开始为他们将要前往的地方感到担忧,“那个地方比王宫的守备还要更加森严,因为那是斗兽场。”

    斗兽场?

    祭司和西流根本无需费劲去揣测这个莱佩濂词语的含义,因为它浅显易懂,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正是一个没有底线地展示残酷与血腥的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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