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愒缇斯煮了点简单的食物,和迦里一起用过后,就开始收拾随行物品,准备上路。

    他回头问迦里:“你将来有什么打算?还会继续留在这附近吗?”

    “当然不!”迦里立即否定道,

    “我正要去努兰德,所以昨天才会路过这里,才恰好遇见了你。”

    “去努兰德?若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愒缇斯惊讶道。因为在东大陆,平民一般是不能随意越境的,倘若不幸被抓,将会被当成叛徒处以极刑或贬为奴隶,持有金凭的使者除外。

    “跨越边境时,只要小心不让可农士兵发现就行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去努兰德。”迦里坚定地答道。

    “为什么想去努兰德呢?”愒缇斯好奇地问道。

    “反正我孑然一身,与其留下来日日面对那些惨无人道的景象,还不如冒险去努兰德寻找生机。”

    “可是……你是可农人,难道不想留下来拯救这个国家吗?”愒缇斯之所以会这样说,是因为迦里曾经救过他一命,他看得出来,迦里是个勇敢正直的年轻人。

    所以,愒缇斯有理由相信,迦里肯定不止救过他一个人。

    “我比谁都想要拯救这个国家,但是,想救它就必须先毁灭它。”迦里说道。

    闻言,愒缇斯不禁一惊,显然被迦里言辞间的叛逆给吓到了,须臾,才满脸困惑地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先毁掉才能拯救呢?”

    “腐败的观念是会传染的,况且它早已深入人心,若想拯救这个国家,就必须毁灭所有腐败的价值观。而今的可农,就像是一颗正由里向外腐烂的果子。可农的贵族就是驻在果核里的害虫,民众则是逐渐腐烂的果肉,这颗果子迟早都会烂透的,根本无药可救。”迦里抬起头,视线越过起伏的丘陵,遥望着西方,不觉痛彻心扉。

    “因此,若是不先毁掉这个国家,就算暂时救活了那些孩子,将来他们长大了还是会受到环境的影响,把吃人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就会变成下一个食人魔,如此一代接一代……”闻言,愒缇斯霎时不寒而栗,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诸多想法实在太天真可笑了!

    那些自以为是的善意,其实根本无法拯救任何人,反而会促使这种残酷的状态不断延续下去。

    如果他不曾离开弗多鲁斯,如果他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和平友善的家园里,也许就永远也无法察觉到自己的狭隘了。

    原来,滥用善意也是会招致恶果的。

    “不如,你也和我一起去努兰德吧?”迦里突然提议道,

    “如果说南方还有哪个国家,是值得你用弗多鲁斯最宝贵的粮食种子去结交的话,那除了努兰德以外,恐怕别无选择了。”愒缇斯回过神,仔细地思量了一番,弗多鲁斯人最了解的南方邻国只有三个,那就是汨罗、新明古和杜鲁兰德,但确实没有一个是可靠的。

    如今,从丽西和可农的情形看来,似乎也指望不上了。努兰德吞并桑比兰德之后,就成为了南方的超级大国,已经与位列第一的赫里岚谛不相上下了,但弗多鲁斯人对努兰德、西西亚和多罗多这三个相对较远的国家了解得十分有限。

    如此看来,去一趟努兰德,对愒缇斯来说也是很有必要的。于是他顺势同意了迦里的提议,随后便两人一起上了路。

    此时的愒缇斯还不知道,其实多罗多也已经被努兰德的金格勒家族完全掌控了。

    可农的都城位于境内偏北一些的地区,但愒缇斯现在已经无需走远路去都城了。

    他和迦里一起从可农中部地区横穿而过,向西直行,这是进入努兰德边境最快的方式。

    有了迦里这个优秀的向导,进程比愒缇斯独行的时候快了很多,至少不必再走一些冤枉路了。

    几天过后,结伴而行的两人逐渐熟悉了起来,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有一天,愒缇斯好奇地对迦里说:“你的想法和说话的方式,都不太像一般的平民,似乎对东大陆的形势也很了解。”迦里苦笑道:“我的确是个普通平民,不过以前曾经在可农军队里待过。但也仅仅一年而已,后来就逃离了军队。”

    “我听说,逃兵是要被处死的……”愒缇斯惊讶道。这个他是知道的,除了全民皆兵的弗多鲁斯以外,东大陆其他国家的逃兵几乎都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令他意外的是,英雄般的迦里竟然也当过逃兵。

    “呵,我既然想逃,自然就不会让他们抓到,而且……”迦里顿了顿,不禁回忆道,

    “我加入军队的初衷,其实是为了能够追随我所敬仰的人。在我九岁的时候,可农与杜鲁兰德曾经发生过一场战争,我家正好位于战场边缘,不幸被殃及,因而失去了父母,还差点被杜鲁兰德人掳走……那时,他突然出现,并救下了我。当时他虽然只有十八岁,他父亲也还健在,他还不是可农军队的最高将领。但他坐在骑兽上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至今依然清晰地印在我心里……”说到此处,迦里无奈地笑了笑,随后感慨道:“只是没想到,等我长大参军、刚成为一名普通士兵、还未立功、还没有机会接近当时已是最高将领的他,他却先被奸人陷害入狱了……我在军队里待一年之后,逐渐意识到,没有了他,可农的军队已经彻底沦为贵族们争权夺利的工具了,根本担不起保护这个国家的重任。那种乌烟瘴气的军队再待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我就索性逃走了。”东大陆各国士兵也有等级之分,普通士兵大多是奴隶的后代,但自愿参军或服兵役的普通平民也不少。

    地位最低下的士兵是奴隶的后代,这些低级士兵从小就被集中起来,经过残酷的训练之后就送上战场,通常都会被分配到最危险的任务。

    他们一辈子都只能在战场上杀敌,大多是年纪轻轻就失去了性命,几乎没有变老的机会。

    而参军的普通平民,地位自然比奴隶们的后代稍高,但也只是高一点而已。

    因为,一旦加入军队,他们就必须待满十年才准许离开。任何逃兵都会被处以极刑,没被抓到的几率其实是相当低的。

    “原来是这样啊,但你现在大摇大摆地出现,万一被认出来怎么办?”愒缇斯担心道。

    “不会,我加入军队的时候只有十七岁,逃离时也才十八岁,后来在南部的山里藏了几年,现在都二十五岁了,外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迦里看来相当有把握,他又说道,

    “直到前不久,我才突然得知,原来我一直敬仰的人,其实早就被人救出了可农的囚牢,已经去了努兰德。我霎时觉得自己又看到了生存的希望,所以才决意立即动身去努兰德的。”

    “是什么人令你如此崇拜,多年过去依然念念不忘?”愒缇斯惊讶地问道,

    “可是努兰德那么大,你如何才能找得到他呢?”

    “哈哈,这倒不用担心,那人无论走到哪里都绝不会寂寂无名。只要我能够进入努兰德,就不怕找不到他,他本是个贵族,与我云泥之别。”迦里自信满满,随即有些骄傲地问道,

    “你知道穆奇·阿瓦尔吗?”

    “穆奇·阿瓦尔……”愒缇斯倏然瞪大双眼,

    “啊,我知道、我知道!听说八年前,努兰德贵族诺罗·金格勒以夺来的三座城为代价,从可农的囚牢中换走了穆奇·阿瓦尔。隔年,他就为努兰德夺走了可农的六座大城。在弗多鲁斯,没有人不知道他的故事。”提到这位传奇人物,愒缇斯也免不了像个听到英雄故事的孩子般兴奋了起来,眼睛闪闪发亮。

    虽然弗多鲁斯从正式宣布独立至今,只有短短的十三年,但为了不让弗多鲁斯成为一个闭塞的国家,近十年以来,弗多鲁斯王一直派遣使者摩多周游列国,陆陆续续地对东大陆各国做了一些简单的了解。

    此前,由于弗多鲁斯能够识文断字的人很少,许多事情都只能口头传述,因此,对较远的一些国家了解得相当有限。

    但是,这几年随着国民识字率的提升,也开始编撰起了自己的文化史书。

    以前,每当摩多从境外回到弗多鲁斯,人们都会好奇地围着他,要求他讲一些关于远方国家的故事。

    每到那时,弗多鲁斯就像过节似的,大家会把好吃的东西全都摆到一起,一边共享美食,一边津津有味地听故事。

    摩多通常要连续讲上三天,人们才会依依不舍地回家。他讲的大多都是沿途见闻,还有一些打听来的传说,穆奇·阿瓦尔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最受孩子们喜爱的英雄故事。

    见愒缇斯对自己敬仰的人也十分感兴趣,迦里不禁又兴致勃勃地说道:“不过,要说东大陆最厉害、最有远见的人,那恐怕谁也比不上诺罗·金格勒。你想想啊,在遇见他之前,阿瓦尔大人还从未打过败仗呢。但也正是如此,可农王才听信了贵族们的谗言,把阿瓦尔大人打入囚牢。而那位金格勒大人,却用他从可农夺取的三座城,换走了阿瓦尔大人。但他一点也没吃亏,不仅得了一员猛将,次年又多赚了六座大城,让可农从此一蹶不振。我看再过不久,努兰德就可以兵不刃血地拿下可农了。如果我现在赶去努兰德、追随阿瓦尔大人,将来没准能够与他一起摘掉可农这颗烂透了的果子,以免它传染整片果园。”闻言,愒缇斯一脸崇拜地望着迦里:“你虽历尽千辛,却目标明确,不改初衷。当年勇敢地逃离了军队,而今又勇敢地站出来拯救自己的国家,你所走的每一步都如此坚定,令人钦佩!”

    “嘿……”迦里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称赞,不禁有些难为情。

    “其实,若非年少时有幸遇见了阿瓦尔大人,后来又一直关注着他的事迹,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品行所感染,那我现在恐怕也跟河边那些泯灭人性的家伙差不多吧?尽管许多不了解事实却又愚昧轻信的可农人、都把阿瓦尔大人当成了卖国者,尽管我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尽管他可能早已忘记自己曾经在南边救过一个九岁的孩子,毕竟他救过的人不止我一个……但是,我一直坚信,可农最理解他的人只有我。”思及自己所敬仰的人,迦里不禁百感交集。

    昔日那位曾经保疆护国、受万民敬仰的英雄,只因为仅仅一次的战败,转眼间就成了囚徒,遭万民唾骂。

    曾经受过他恩惠的祖国民众,不但对他遭遇的不公不动于衷,还聚众侮辱于他,诬陷他是叛国者。

    幸而世间之人并非全都是瞎子。在其他国家,比如弗多鲁斯,人们依然会像对待历史上的每一位英雄那样敬仰他,流传他的故事。

    曾经愤懑不平的迦里,心中总算获得了一些抚慰。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曾经被拯救过。其实,我原本出生于杜鲁兰德,幸好九岁时被养父带去了弗多鲁斯,否则也没命活到现在了。”愒缇斯有感而发,随即又担忧道,

    “可是,努兰德会允许一个非法越境的可农人加入军队吗?那位阿瓦尔大人毕竟是个特例。”

    “努兰德的国王军队当然不会允许我这样的可农人加入,但金格勒家族军队就不一样了,他们只论军功不论出身,阿瓦尔大人就属于金格勒家族军队。既然是去追随阿瓦尔大人,我当然就一定要加入金格勒家族军队了。”迦里又接着解释道,

    “而且,除了王族以外,金格勒家族是东大陆唯一拥有大规模私家军队的最有权势的贵族。从表面上看,金格勒家族似乎属于努兰德,但实际上,应该是努兰德王族依附金格勒家族才对。”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开始有些期待了,若是能够见到那位远见卓识的金格勒大人该多好!”仿佛听到了另一个英雄故事,愒缇斯不禁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对了,你不是弗多鲁斯王子吗?只要有金凭,就可以直接求见金格勒大人了。我跟着你的话,说不定还能直接见到阿瓦尔大人呢。”迦里立即兴奋地提议道。

    “金凭当然有!”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看来,在漫长的旅途中,能够遇见情投意合的旅伴是非常庆幸的,不仅可以从对方身上学到好多东西,还能排解一下思乡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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