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茗从铺子里回来,就见门前一左一右蹲了两个小娃娃,替了两个守门狮子的位子。

    不远处站着乳母,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着两个活祖宗。

    见了她的身影,两个小娃娃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腿:“大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右边的女童撅着嘴道:“大姐姐累不累?要不要喝水?”

    左边的男童皱着鼻子:“大姐姐我坐得屁股疼,该吃糖葫芦补一补。”

    安清茗没有捋出“屁股疼”和“该吃糖葫芦”之间的逻辑关系在哪儿。

    她半蹲下,将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揽在怀里:“阿樱阿帆在等我啊。”

    这是三叔家的一对龙凤双生子,男孩唤作清帆,女孩唤作清樱,如今不过五岁,活泼可爱的紧。

    安夫人自生下安清茗后便伤了身子,可怜她身边并无嫡亲的兄弟姊妹,三叔家这两个糯米团团倒是与她亲近得很。

    清樱伸出圆乎乎的小手去摸安清茗的脸,一脸老成:“瞧瞧瞧瞧,这小脸累得,都瘦了……”

    安清茗忍住不笑:“是啊,所以阿樱要快些长大,帮帮姐姐才是。”

    小女孩长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先是点点头,又瞅着她道:“大姐姐,你看你累得,阿樱瞧着都心疼。”

    “找个机会歇一歇好不好?”清帆接着道。

    “但是要怎么歇呢?”清樱皱起眉头。

    “我瞧着踏花节就不错!”清帆摇头晃脑,抑扬顿挫。

    两人一唱一和十分默契。

    安清茗摸摸清帆摇摇晃晃的小脑袋:“跟大姐姐说说,这段话是谁让你们背的?”

    清帆大惊失色,十分崇拜地抓住她的袖子:“大姐姐你好聪明!”

    胞姐伸出手敲他的额头:“笨蛋!说好的保密呢?!”

    反应过来的清帆慌忙捂住小嘴。

    清樱忙着补救:“没有人让背!是我们自己想得!”

    安清茗道:“一根糖葫芦。”

    清樱捂住清帆的嘴:“使我们自己想让大姐姐歇一歇!”

    “两根糖葫芦。”

    清帆“呜呜”挣扎,清樱接着捂:“没有别人……”

    “三根糖葫芦。”

    清帆开始拍打他姐姐的手,清樱捂得有些挣扎:“就……就没有别人嘛……”

    “五根糖葫芦加李记的糕点。”

    清樱的手“吧嗒”垂了下去,能说话了的清帆一气呵成:“是许怀安让我们这么和你说的!”

    安清茗已经猜了个八成,听他这么说还是气急,点了他额头一下,道:“那许公子许了你们这么好处,你们眼巴巴地帮着他来骗我!还有阿樱,难不成那许公子是你哥哥?”

    清樱搅着手指撒娇:“他说给我们卖糖葫芦的……阿娘不许我们吃糖葫芦,阿樱馋。”

    清帆补充道:“三根呢!”

    安清茗更气:“为了三根糖葫芦你们就要把我卖了?我可真值钱!”

    清樱去蹭她的脸:“不卖大姐姐!许怀安说你最近太累了,我们是想让大姐姐笑一笑!他说大姐姐再不休息一下我们就要没有大姐姐了!阿樱不想没有大姐姐!”

    安清茗慌忙给她擦眼泪:“阿樱乖哦,大姐姐不累。”

    这个许怀安,真的是会变着法子咒她。

    也不知道许怀安是怎么给两个孩子洗的脑,以至于他们鉴定地认为安清茗不去踏花节就真的会一病不起,哭得一个比一个凄惨,安清茗只好答应同他们一起去踏花节。

    所谓踏花节不过是三江县六月初六的一个民间节日,传说在三百年前的六月初六,有神女降落清江畔,广袖一挥万千鲜花纷纷而落,路过的书生与神女结做夫妻,贫瘠的土地上生出人烟,便是如今的三江县。

    因此,踏花节既是祭祖日,又是年轻男女寻欢出游的好日子,清江畔立着神女庙,两情相悦的男女在庙前祈愿可永结同心。

    往年的踏花节安清茗都是不来的,倒也不是不信,只是觉得无趣罢了,有这个功夫不如多看两本账簿。

    今年托了清樱姐弟的福——哦不,是托了许怀安的福。

    安清茗出门只带了瞳儿和两个孩子的乳母,刚到清江畔便瞧见远处人头攒动,路上立着花树,各色花瓣簌簌而落。

    一路走来,行人熙熙攘攘,许怀安不知道从那里窜出来,他今日穿了一身茶色的苏绣云纹锦衫,腰系白玉带,垂一块青白玉佩,手握折扇,笑意点点,倒有几分有匪君子郎艳独绝的姿态。

    只可惜是错觉终究是错觉。

    他想得眼睛弯弯,快步迎上前来:“哎呀,好巧啊!安大小姐也来游玩?”

    安清茗笑语盈盈。

    “不巧,”她指指身边的两个糯米团子,“清茗是带弟妹来讨要那三个糖葫芦的。”

    许怀安的笑一瞬间凝固在脸上,转瞬笑得更开怀了:“糖葫芦?谁要吃糖葫芦?买三串么,我这就差常思去买!”

    见了债主,清帆猛地伸手扯住他的袍子,口水都快留下来:“多买几串行吗?”

    许怀安咬牙切齿:“行,当然行!”

    他伸手找来常思,扔他一粒碎银子:“全拿去买糖葫芦。”

    常思没来得及告诉他这粒碎银子都能把糖葫芦摊直接搬来了,就莫名其妙地被他家少爷瞪走了。

    “哎呀,”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不见其人先闻其笑,“这不是许大少爷与安大姑娘吗?好久不见啊!”

    一盏茶之前方才见过他的许怀安:“……”

    安清茗道:“周少爷,好久不见。”

    周旭这些年也学着做生意,周家与安家都是商会里的龙头,两人也多有交集,此次见了面一来二去谈得也算是热络。

    站在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许怀安:“……”

    他的手搭上周旭的肩膀,阴恻恻道:“行之,你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他眼里射出来的刀子都快把周旭扎成筛子了。

    周旭:“没觉得啊,今日天气正好,不冷也不热,刚刚好。”

    “是吗?”许怀安忧心忡忡道:“你看你,热得都神志不清了,这脸色白得,跟被秃噜了毛的公鸡似得。”

    面色红润周旭:“……我觉得我还能抗一会儿。”

    “抗什么抗!”许怀安朝着周家的小厮道:“石头!快把你家少爷扶进梦妆姑娘的画舫,瞧瞧这脸色差的,一看就是中暑了。”

    石头:“……是。”

    周旭将手搭在石头的肩膀上,背着安清茗朝着许怀安露出一个饱含深意的笑,许怀安很想将扇子拍他脸上。

    周旭一走,许怀安迫不及待地凑到安清茗身边,道:“安姑娘,你离这人远一点!这人一肚子坏水!”

    刚走出三步远的周旭忍不住回头咆哮:“我还听得到呢!背后诋毁我能不能忍到我走了再说!”

    “你瞧,”许怀安道,“他自己都默认我说的对了。”

    周旭:“……”他什么时候默认的?

    安清茗笑着看他一眼:“我倒是觉得周少爷为人不错,爽朗又风趣。”

    “装得,都是装得!他整日里混迹‘温玉楼’,最会哄骗人,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实际上一肚子花花肠子,没一句真话!”瞧着安清茗目带赞赏,许怀安更是不遗余力地诋毁周旭。

    安清茗道:“但是我瞧着许公子和周少爷的关系很不错啊。”

    “我这叫助人为乐,你知道的,他那样的坏胚子,没人敢和他做朋友,我只好舍己为人了。”

    安清茗真诚道:“许公子大义。”

    许怀安一扇遮脸,似乎十分羞涩:“哪里,哪里……谬赞,实在谬赞!”

    清樱左看看右看看,低喃了一声:“我怎么觉得大姐姐说话的神态像极了往日骂人的模样……”

    穿过人群,前方是清江,江山画舫穿梭,游船如织,岸边立着神女亭,有人三五成群在说话,也有人朝着清江上游行走,为了去神女庙前点一炷香。

    许怀安十分殷勤:“安姑娘要去哪儿?今日这天有些热,不如找个凉亭歇一歇?不歇啊,那要不要吃点水果,我正巧带了些果食来——不吃?那要不咱们……”

    “许公子,”安清茗打断他,“公子今日前来定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比记挂清茗,清茗自己走走就是。”

    这话剥开那层客套的皮就是“你该干嘛干嘛去莫要烦我”。

    但是许怀安的脸皮厚于常人,他恍然道:“我此行确是有事情要做的!”

    安清茗的笑意真切了些:“那公子便去忙正事吧。”

    许怀安道:“我的正事便是讨安姑娘欢心啊,姑娘尚且在此处,我又该去何处?”

    安清茗:“……”

    清樱抬起头:“羞羞脸!”

    清帆跟着做:“羞羞脸!”

    被两个小娃娃耻笑了,许怀安颇为羞怒。

    正巧此时常思扛着糖葫芦架子赶过来,又红又大的糖葫芦插满了整个架子,常思从花林跑到江畔的一里路间,被七八个姑娘拦下要买糖葫芦。

    常思一边躲一边跑,好不容易窜到许怀安面前,抹了把汗:“少爷,买回来了!”

    清帆攀着安清茗的腿试图往上爬,许怀安见到了一把把他抱起来,十分财大气粗:“想吃多少?自己拿!哥哥请了。”

    清帆左右开弓,一手攥了三个,安清茗朝他伸出手:“只能留一个。”

    清帆试图撒娇:“大姐姐,我饿了。”

    “饿了?”安清茗转头唤乳母,“把带来的点心拿出来给三少爷垫垫胃。”

    要是吃了那些点心就一根糖葫芦都吃不下了,清帆不想吃点心,又不想放下糖葫芦,只能皱巴着脸去看许怀安,他觉得这个给买糖葫芦的大哥哥勉强算是个好人。

    许怀安:勉强?好的,糖葫芦再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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