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消。
    鸟雀啁啾,清脆悦耳的鸟叫回荡开来,可陡然,只叫了一两声,便被一只大网罩住,挣脱不得,只能惊慌四窜。
    一只枯瘦如柴仿佛只剩皮包骨的手慢慢伸进了网中,凸起的骨节,细长的五指,看着就似老木的枝干,晒得黝黑发亮,五指指甲不知为何都已不见,光秃秃,隐隐还能留着一个个细密的牙印。
    手攥住了,颤抖且有力的捉住了那只正不断啼鸣的鸟儿,然后递到了嘴边,张开的嘴里,是两排发黄的细密牙齿,一口咬下,鸣啼立止,剩下的,就只有单调的咀嚼声和吞咽声。
    天光初露,照出了那只手的主人,那是个披头散发,衣不遮体的枯瘦汉子,瘦的已不成人形,干瘪的脸颊,深陷的眼眶,顶着稀疏的头发,正空洞木然的看向一个个早已光秃秃的树干上,微微鼓动着腮帮,像是在等什么。
    远方的青山上。
    “咣!”
    一道钟声,回荡在山野间,迎来了拂晓,破开了暮色。
    天边,一颗金光四射的太阳带着难以形容的光与热,自大地的尽头慢慢升起,烘烤着早已不堪重负的人间大地。
    “老天爷,你开开眼吧!”
    饿的面黄肌瘦的老人,绝望又木然的看着湛蓝湛蓝的天空,白云万里,却让人恐惧。
    大地一片荒芜,恐怖的饥荒,掠夺着地上所有的一切,风吹过,扬起的是尘土,还有绝望,以及尸臭,拂过一具具几快腐朽的尸骨。
    疫病,饥荒,天灾,人祸……
    这片大地已不堪重负,所有人都想离开,可又能走多远呢?路上便都倒下了。
    这“五指山”方圆数千里大地,像是褪色般,泛着枯色,枯黄的颜色,就如秋时的叶子,连山里的野兽鸟雀都挨不下去,死的死,逃的逃,精怪妖物更是都跑了。
    一眼看去,除了金山寺周遭能得见翠色外,其他的,无不是被啃的啃,吃的吃,饿的人们只能不停的灌着山脚下的河水,可却又染了疫病,更是苦不堪言。
    别说是穷人,就是富人,富可敌国的人,到了如今,那些黄白珠宝都和石头没什么两样。
    钟声一响。
    寺门一开,只见山脚下连同山路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人,老人,孩子,妇人,青年,壮年,他们像是从未离去过,一直看着寺里,如同等待着什么。
    除了婴孩的哭啼,垂死之人的呻吟外,再没别的声音,像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有人吞咽着口水望着山路两侧的草木和鸟雀,却没动作,只因山路两侧犹如梦幻,有人曾试过,难以触及。
    但他们无一例外,全都饿的面容枯槁,身形枯瘦,见寺门一开,所有人无不叩伏在地,呼声震天,磕头如捣蒜,像是不知痛楚,额头一片淤青。
    “祖师慈悲,求祖师大发慈悲,普渡世人吧!”
    “求祖师赐下一些饭食吧!”
    ……
    寺里,姬神秀走了出来,这个结果,远比他预料中的要早,这是地气流失的后果,阴阳失衡,人间遭难,几快一年的时间,便是天与地的变化,而且越来越严重,范围也越来越大。
    那猴子之前还天天在喊叫,这些时日也慢慢安静了下来。
    “你们,去把今天的饭食拿出来。”
    姬神秀吩咐了下去。
    “是,祖师!”
    这庙里,就见熊顶天它们几个各自推出一辆木车来,上面是堆积如山的食物,推到寺门口,只见那些个食物立时飞到了空中,朝所有人手里分发落去。
    自从饥荒开始,便有不知凡几的人朝“金山寺”涌来,这信徒大增,“金山寺”之名也广传天下,他却是明白了什么。
    此次天灾地难,无非是更方便这布法传教罢了,一切都是为了西游大计。
    倘若国泰民安,谁会求神问卜,世间越乱,乱到人力难改,世人才会把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才会想着去供奉。
    望着眼前这一幕,哪怕姬神秀心如铁石,也不免浮起心绪,脊背发凉。
    “那秃子,当真好狠哪。”
    但瞧着瞧着。
    瞧着一个个狼吞虎咽,喜极而泣的人,姬神秀本来平淡的神情慢慢有了某种变化,他心头浮动的心绪化作悸动,冥冥中像是感受到了某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而这悸动的源头,竟是让人意外。
    “人间道!”
    姬神秀手中光华一闪拿捏着竹简,眼中竟淋漓依稀,浮现出无数场景,却是他一路走来,所作所为,所见所闻。
    蓦然。
    “哥,你哭啥?”
    一张满面风尘,扎着小辫,蓬头垢面的少年正牵着匹马,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羊皮袄,咧着干裂的唇对他笑,笑的可真憨傻。
    马背上,还坐着个穿碎花小袄的姑娘,提着酒囊,留着辫子,她也在笑。“秀哥,你这些年去哪了?怎得不来找我们呢?”
    但风尘一袭,画面一转。
    就见一个独臂,黑衣,短发的汉子,领着个蓬头垢面,破衣烂衫的女人正望着他,那女人一见到他,猛的跑了过来,又气又怒,又急又哭道:“你去哪了?我和定安回去找你了,找不到你了,你怎么乱跑啊?”
    她像是要打他,可一触碰,两个人却又如烟散去。
    光影一转。
    他面前已多了个魁梧高大,相貌堂堂的汉子,背后背着一把百斤重的大刀,颈盘辫子,也在看着他,静静地瞧着他,在笑,无言开口,只是在笑。
    王五!
    姬神秀嘴唇微张,竟然像是在抖,一张脸前所未有的苍白。
    “师……”
    可话一出口,那人却不见了。
    姬神秀慢慢闭上眼睛,道:
    “够了!”
    眼角两行清泪落下。
    说来也怪,这清泪滴下,落在石上,居然飞快长出两朵莲华,洁白无瑕,在风中摇曳。
    姬神秀怅然若失的叹了一声,旋即复又睁眼,瞧着一干世人,嘴里呢喃,似在自语:
    “悟了?”
    他目光一闪,点点头:
    “悟了!”
    二字一落,他又豁然大笑起来,大笑着,眼中却流着泪,如怒如吼。
    “悟了!”
    声音传下,由轻而重,由低到高,如迷惘不解到清晰如雷震,似风一般传出。
    那泪珠澈如朝露,只自脸颊滴下一瞬,便蓦然散出神华绽作一朵朵莲花,浮于空中,缓缓飘落,在世人头顶化作一片金色光雨,令人百病俱消,神清气爽。
    但就见其中一朵莲花径直飞入山路上一个妇人高高鼓起的腹中,立时佛光散发,那妇人面色一变,却是要生了。
    他面上多出几分淡然,看着那临盆的妇人,嘴里轻声道:“玄奘,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语落。
    就见那妇人腹中蓦然迸发出无量佛光,同时一朵白莲沐光飞出,莲花上,竟坐着一个粉雕玉琢,咿呀不止的婴孩。
    在低头瞧去,只见那“人间道”三字,不知何时竟只余其二,却是。
    “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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