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和丘几乎同时身子一颤,回过神来。丘怔怔的看着站在他们中间的彭玉儿。她手里的玉壶已经在地上摔得粉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泪水在眼圈里打着转。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师兄,我夫君请你来做客,客强不欺主,这是礼数。他是师弟,我是师妹,为长不欺幼,这是人道。师父泉下有知,也必不愿见你如此。”

    丘看着眼前的小师妹,回忆在脑海里翻腾。他少年游学时,也曾和卯不时争吵,乃至拼斗都是有的。开始时是比拼剑术骑射,每到难解难分时都是小师妹挡在中间阻止他们继续。后来就是神堂中宫内斗了,到后来功力日深,分歧也日深,有时连师父都感觉不到他们在拼斗,功力远逊二人的小师妹却总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并阻止。也许,没有小师妹,他和卯早在年轻时就难以两存了,而不会等到师父去世才决裂。可也许,没有小师妹,他和卯也不会如此势不两立。卯的思想和行为都是他所不齿的,就如卯同样看不起他一样。但那么多意见想左的人他都能容下了,何以偏偏不能容下卯呢?

    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与自己匹敌的坏人。其他的人即使丑恶,却不是自己的对手,也挡不住自己教化天下的大业。唯独卯,他能破坏一切,他所说所做的一切,明明是错的,却能让人深信不疑。这样的人,自己无法容,也不能容。丘在心里为自己辩解,这和小师妹没有任何关系。虽然卯和彭玉儿成婚的那天,他远走他乡,醉醒孤舟,但这不是他恨卯的真正原因,一定不是。

    丘抬手平肩,一丝不苟的行了告别礼,转身离开。卯在他身后喘着粗气,微微发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吓的。虽然刚才这一战未开始就结束了,但那遮天蔽日的乌云让他喘不过气来。一别经年,丘的实力愈发深不可测。看来要想取胜,只能兵行险着了。

    彭玉儿迈过地上的碎片,坐在青石台边,看着桌子上散发着香气的金色鲤鱼,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卯迟疑一下,也坐下:“他不吃,咱们吃。我让人再烫一壶酒来。”

    彭玉儿淡淡的说:“他要去找鲁王了,你没时间吃这条鱼了。”

    卯吃惊的看着妻子的眼睛:”你潜入他心里了?不可能,我都没把握,进攻上可能我不比他差,但说起防守来,师父说过,孔丘是他几百年来第一次遇到的天才。“

    彭玉儿眼睛看着桌上的鲤鱼:”那是因为他心里有极强的信仰,礼就是他的信仰。不管他有多少欲望,都不能和礼相冲突。我就算能进入他的神堂,也不可能探到他的想法。“

    卯疑惑的说:“可你却肯定他会去找鲁王。他来鲁国这么久,从未去找过鲁王。”

    彭玉儿的脸上毫无波动,眼神中却多了一些朦胧:“我猜的。从小到大,我猜他的心思,从没猜错过。不需要用飞魂。”

    卯看了彭玉儿一眼,什么也没说,站起来向外走,到园门口时回过头来说:“我不会输给他的。”

    然而彭玉儿并没有看他,拿起竹箸开始吃那条鱼。天色已经全黑了,湖水弥漫起的水汽,把她淡淡的罩在里面,犹如幻梦。

    卯急匆匆的奔向鲁王宫,他知道丘虽到鲁国后还未求见过鲁定公,但鲁定公却早就知道孔丘开坛讲学的消息。还数次在朝堂上问起来过。自己匆匆设坛开讲,也是为了压住丘的声势,让鲁定公明白自己才是才华更高的一方。如果丘主动请见鲁定公,那么鲁定公一定会见他。很少有人能不被丘的风度所折服,这一点卯再清楚不过了。而一旦鲁定公认定了丘,他就在这盘棋中占据了天元之位,自己再难求胜。

    他必须阻止这次会面的顺利进行,至少,他必须在场。这关系到鲁国甚至天下未来属于谁,或者说,属于哪一类人。

    颜回很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老师忽然急着求见鲁王,但他还是认真的写好了求见书。孔丘四处扫视了一圈,白天跑出去听少正卯讲课的人已经回来了,但并不是全部,有几个人已经偷偷改换了门庭。孔丘默默的计数,还好,有飞魂的人并不在其内。

    鲁定公是深夜接见的丘。虽然对于丘的忽然请见很意外,但他还是很高兴。他数次想召见孔丘,甚至也暗示过少正卯引荐,但少正卯并未领会。他不敢明目张胆的召见孔丘,君弱臣强,礼崩乐坏,他的举动有很多人在盯着。一旦那些人感觉到异样,可能他的计划就会夭折。少正卯算是自己的心腹了,他到现在还能在朝堂上与那三大权臣周旋,鲁定公都觉得吃惊庆幸。那三家也该是多次想除掉少正卯的吧,然而他总是能在最危急的时候化险为夷。他巧妙的利用三家之间的互不信任,为自己赢得游刃的空间。

    有一次季孙氏已经兵围少正府,自己手中无兵,无法解救,宣召季孙氏,季孙氏托病不见。他本以为少正卯休矣,想不到带兵的将军在少正卯请入后堂后一番言语,竟然带兵返回,反而向季孙氏陈说:少正卯是季孙氏当用之人,不可轻杀。季孙氏虽然不满,但那将军是他心腹,也没有过多责怪。只少正卯这份口才,真能惊天地泣鬼神。但一个少正卯,毕竟太少了,而且很多人不信服他。孔丘就不同,他名声更大,而且听说原来和少正卯是相识,如能辅佐自己,这两人之能,何愁不能扭转乾坤?

    丘缓步入堂,目光落在鲁定公身边的卯身上。卯心里冷笑:明明你可以更快的,但你非要行书札之礼,拖泥带水。如果我不在旁边,你以猎魂之术控制了鲁定公,恐怕我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样,丘嘴角挑起一丝轻蔑的微笑,随即隐去,庄重的像鲁定公行礼。

    鲁定公还礼,热切的说:”久闻先生之名。先生才名广播,弟子遍天下,身边贤人众多。如今鲁国疲敝,正是用人之际。孤本想召见你,奈何多有顾虑,今日先生既然来见孤,想必不会让孤失望吧。“

    丘点头:“公之心,丘深知。今日请见,正为有所为而来。愿以鲁国为基石,重整天下。到时鲁国就是天子之下第一国,公就是天子之下第一公。君臣之道,不容废弃。岂有臣子傲君之礼?“

    鲁定公心中大喜,指着少正卯说:“听闻你二位本为故人,今日能共同为鲁国效力,真是一大美事。”

    卯笑了笑:“王上能得孔丘先生,胜过千军万马。王上有所不知,先生自己就有擎天之力,何况他三千弟子中,有七十二个格外出色。如能善加训练,别说区区三都,就是天下也唾手可得。“

    鲁定公目视丘:“当真如此?先生不可藏私啊。”

    孔丘淡淡的说:“丘的弟子中确实有些勇武有力的,也有些足智多谋的。不过他们都是寻常人,哪有少正说的那么夸张。”

    卯缓缓的说:“先生何必过谦。这七十二人,如果先生不弃,卯愿意助先生一臂之力,把他们训练成一支实力强大的力量,而且只效忠王上一人。如何?先生该不会舍不得吧?”

    鲁定公兴奋了,他看着孔丘。丘的手指微微一抖,手里捧着的酒摇晃着洒出了一点,溅在手上,冰凉冰凉的。这个要求他无法接受,因为他深知这七十二人若落到卯的手里,将变成什么。但鲁定公的眼神正无比热切的看着他,他如何拒绝?

    卯这一步棋绝妙无比,他答应了,则败局已定,不但危及自己,连整个天下恐怕都要沦陷。而不答应,则鲁定公必然疑心自己不够忠诚,接下来借鲁国之力,礼安天下,约束猎魂的计划,也必然落空。

    这是个必败之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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