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峥的身体强悍,但也不是铁打的。

    练了一天的兵,刚刚又冲动了一回,伤口免不了绷裂了一点。

    他去张旭屋里洗的澡,回来以后,乔灵又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缩在床角,听见他靠近的声音,探出脑袋:“不许过来!”

    她回过神来,又开始跟他生气。

    季峥脚下步子不停,走到床边坐下,解开衣服外套,露出清洗后又渗出血来的伤口。

    “嘶~”

    他故意倒抽冷气,好像疼得不行,乔灵一开始装作听不见,后来翻来滚去的躺着不舒服,最后实在忍不住,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不知道让别人帮你包扎下吗?”

    “张旭太糙,下手没个轻重,让他帮忙还不如我自己来。”

    季峥嘴上满满的嫌弃,也不说让乔灵帮忙,自己别着手努力去够伤口,抽气声不断,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乔灵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接过纱布和药,仔仔细细帮他清理伤口。

    “还跟二哥生气呢?”

    “没有!”

    说是没有,嘴撅得都能挂个酒壶了。

    季峥看得心痒痒,低声道:“二哥已经跟你道歉了,不许生气了。”

    他难得有这么柔软的时候,乔灵那点气也是生不大起来,正要说自己没事了,又听见季峥道:“等我们成亲以后,你总要习惯的。”

    那个时候,可就不是这一星半点的肉沫能满足他了。

    乔灵绷着小脸在心底冷哼,她就知道他没打什么好主意。

    重新把伤口包扎好,时间已经不早了,乔灵打了个哈欠,有点犯困,季峥穿好里衣准备躺下和她一起睡觉,房门被敲响。

    乔灵被惊了一下,撑起脑袋,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逼出眼泪。

    她确实累了,季峥不想再有什么事打扰她,直接吼了一声:“滚!”

    外面静默了一瞬,片刻后,一个畏畏缩缩的声音响起:“二少,老爷和夫人说有事要宣布,请您下楼一趟。”

    老东西,大晚上不睡觉又作什么妖?

    “不去!”

    季峥直接回绝,揽着乔灵躺好,外面的人没辙了,但也没走。

    乔灵在季峥怀里并不安分,脑袋拱来拱去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什么事啊?二哥你还是去看看吧。”

    “不去!”

    季峥的态度很强硬,离开两年,他的眼界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季家这点勾心斗角的破事他根本看不上,更不想浪费丝毫的精力在上面。

    他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乔灵也不劝他了,寻了个舒服点的位置乖乖睡下,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起来,正要陷入熟睡,门口再度传来说话声,却是兰溪的声音。

    “二……二爷,灵儿小姐在这儿吗?奴婢有事求她。”

    乔灵迷迷瞪瞪睁开眼睛:“是溪儿来找我了?”

    她说着话就要起来,季峥的脸黑下去,扯了被子把她裹成蝉蛹:“好好睡你的,不用管其他事,不听话我回来就办了你!”

    季峥最后一句威胁成功止住乔灵试图反抗的动作,他下床穿了一件长衫拉开门走出去。

    外面没电灯,檐上几只灯笼摇晃着散发出昏黄的烛光。

    兰溪和一个护院站在门外,身形显得特别单薄脆弱。

    季峥冷眼看着兰溪,毒刺一样扎得她头皮发麻,忍不住屈膝跪下去。

    兰溪对夜澜忠心,可以不顾一切维护夜澜,季峥对乔灵的维护比她对夜澜更甚。

    他不想被兰溪烦扰,自然更不希望乔灵卷到这些是非里面。

    “二爷。”

    兰溪怯怯的低唤了一声,知道自己触了季峥的逆鳞。

    季峥没说话,递了个眼神让护院把兰溪扶起来往楼下走。

    兰溪不敢再多说什么,两条腿吓得软绵绵的,任由护院把她拖走。

    一路下楼,大厅又是一片灯火通明,几个姨娘和叔伯都在,一个个跟熬鹰似的,精神头可好了。

    老爷子照旧坐在主位,比较让人意外的是,老太婆也破天荒的从自己院子出来了,穿着考究、一丝不苟的坐在老爷子身边,手上正不停的转动着佛珠。

    有老太婆镇着,几个姨娘全都收敛了许多,一个个穿着朴实,也不花枝招展的搔首弄姿了。

    季峥看着只觉得心里好笑,老爷子都这么大年纪了,那玩意儿还能有什么用?

    脸上带着讥讽,季峥走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空位置坐下,翘起二郎腿。

    满屋子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妖魔鬼怪,季峥不知道他们一会儿又要演什么戏,惯性的想要摸一根烟来抽,指尖碰到香烟盒子,猛地想起自己刚答应乔灵说不抽烟,抓着盒子转了一圈,空手抽出,只闻了闻指尖的烟草味儿解馋。

    “爹,娘,这么晚了,到底有什么事啊?”季嵘是最早下来的,等了这么半天有些坐不住了,他虽然还没娶妻,也有两个身娇体软的通房丫鬟暖被窝,这春宵苦短的,他自然是等不及的。

    “长辈还没发话,就给我老实坐着,轮不到你发言!”

    老太婆沉声说,表情冷肃,唯我独尊,好像全天下的人都该跪在她面前听话一样。

    季嵘是三姨娘生的,按照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一直养在老太婆膝下。

    三姨娘生季嵘的时候已经三十出头,差点赔了自己一条命,对季嵘宝贝得不得了,自觉有儿子就有了靠山,还经常跟老太婆作对,导致老太婆只疼季峋,也不怎么待见季嵘。

    这会儿见自己儿子被训了,三姨娘哪坐得住,当即捏着手绢冷哼:“姐姐也别怪阿嵘着急,咱家的少爷可是一个比一个脾性大,老二请了好久才屈尊降贵下来,老大以前挺积极的,这会儿不也还没到吗?论起没规矩,他今天算是最不守规矩的一个了吧。”

    老太婆是正房,最听不得这群妖艳贱货叫自己姐姐,跟故意讽刺她似的,三姨娘还专挑她不喜欢的话说。

    果然话音落下,老太婆就变了脸色,眼看要引发一场唇枪舌战,季峥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

    椅子是黄花梨木做的太师椅,结实得很,季峥那一脚看着没怎么用力,椅子倒地以后,却生生磕断了一边的椅子把手。

    众人一震,季峥狞笑起来:“大半夜把老子叫起来,就是看你们撒泼对骂是吗?”

    他的语气很不好,一看就是耐心耗尽要发脾气。

    老太婆脸色变得难看,三姨娘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撒娇:“老爷,您看看老二说的是什么话!”

    三姨娘如今都快五十了,做起撒娇这种事虽然是驾轻就熟,但到底没了年轻时那股子惹人疼的劲儿。

    季峥掀眸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暗骂了句老不正经。

    老爷子装够了深沉,轻咳了一声清嗓子,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老爷子下巴微抬,冷声命令:“让大少爷和大少夫人进来!”

    说完,门外传来一阵窸窣的动静,季峋拉着夜澜走进大厅。

    季峋穿着一身靛青色长衫,夜澜则穿着一身轻薄的春装,上衣是银白的短襟,绣着大片大片水蓝色的花,下面是同色长裙,腰间缀着一个香包,随着行走一下一下晃动着。

    说是拉,季峋并不是拉的夜澜的手,而是拉着一条麻绳。

    那绳子将夜澜的双手绑缚在身后,像带囚犯一样把她带进大厅。

    走到大厅中央,季峋和夜澜径直跪下。

    “不肖子孙季峋,带着贱内来向爹娘和诸位叔伯姨娘请罪!”

    季峋高声开口,背脊头一回挺得笔直。

    走得近些,季峥可以清楚地看见夜澜苍白的脸色,乔灵说过,她现在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她的脸上冒着冷汗,整个人跪在地上,却没有看季峥一眼。

    “什么罪?”

    老爷子老神在在的问,季峋偏头指着夜澜控诉:“这个贱妇身子亏损无法怀孕,为我传宗接代,还一直隐瞒不说,实在可恶至极!”

    季峋的语气满是厌恶,再无两年前迎娶名角儿的春风得意,好像沾染了什么令人恶心的东西。

    夜澜也没有看他,微垂着脑袋,哑着声音开口:“儿媳的身子不争气,但凭爹娘处置!”

    声音过于沙哑,让她听起来好像苍老了十多岁。

    她对季峋的控诉供认不讳,消极、沉郁,没有一点挣扎反抗,像是认命,又像是被命运捉弄到绝望。

    如果说乔灵经过这两年,是变得更加鲜活灵动了,夜澜这两年就是被风雨摧折到马上要枯萎凋零了。

    以前有季峥护着,人人都要赞一句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朵花,后来她选择了一个自以为土壤肥沃的池塘,现在却快要和塘底肮脏腥臭的淤泥烂在一起了。

    到底是以前真心维护过的人,看着此情此景,季峥心底并不是全无波动,但那波动并不是因为同情惋惜,而是一种淡淡的类似释怀的情绪。

    原来当初背叛了他的人,这两年过得并不好,现在还落到了这样的下场。

    他没想过要报复她,她却已兀自凋零成泥。

    既然夜澜对季峋的控诉没有意见,老爷子直接做出判决:“来人,把家法呈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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