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至此节,宁妃的笑容又淡了下去,敛眸叹了一声:“可惜了儿的,翊坤宫倒有几个好奴才,替她主子把事情给圆了。”

    淑妃的裙子虽与前不同,到底还是穿在身上,且还比之前更华丽几分,便念在她卯足了劲儿将事情圆过去的份上,皇后娘娘想也不会恼。

    建昭帝就更不会生气了。

    男人家么,这些衣裳首饰在他们眼中都差不多,如何会注意到这些细节末节?

    可惜了儿的,那算计淑妃之人,却是白忙了一场。

    见宁妃神色和缓,邓寿容心下略定,便笑着凑趣:“管她们谁算计谁呢,娘娘干干净净的,只当看了场好戏,那台子上的人唱得越卖力,这戏不就越好瞧?”

    这话越发大胆,竟将包括皇后在内的诸嫔妃,尽皆视为贱籍优伶。

    宁妃闻言,展颜而笑,抬手将帕子向康寿薇身上一撂,心情甚好地道:“得了得了,闲言少说,这风景咱们也瞧了,水边的风到底凉着,咱们也去那热闹的地儿瞧瞧去,没准儿又能得个乐子呢。”

    说着已是翩然转身,湘裙在烛光下翻飞着,晃若仙子降世。

    邓寿容一颗心终是落回肚里,忙将帕子袖一,招手唤来远处的宫人,一行人簇拥着宁妃离开了。

    太液池畔静了下来,再无人前来打扰,唯夜风微凉,明月映入池心,泛起层层波光。

    然而,在月华与星辉照不到的水深处,却是一片幽沉的黑暗,一如那流离灯火外浓稠如墨的夜色,才是此时皇城真正的主宰。

    …………………………

    仲秋夜宴后,红菱便自司苑处调了回来,继续与红药过起了同屋生活,而红药的日子,亦就此归于平静。

    自然,这平静只是于她而言的。

    每天暗中观察墙角的石塔,并预估红菱当夜的行止,亦是这“平静”中的一部分。

    若教人知道了,只怕要说红药是个疯子。

    除此之外,仲秋夜宴的余波,亦颇令红药讶然了几日。

    那一晚的诗会,拔得头筹者既非徐肃、亦非徐婉贞,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徐家五爷——徐玠。

    这也就罢了,偏偏地,徐玠夺魁的那首《月夜戍边忆亲》,与前世徐婉贞所著的《月夜忆舍弟》,几乎一模一样。

    红药虽然不通诗文,前世却受湘妃熏陶,也能背下几首时兴诗作来。而那“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一联,不仅她会背,便连玉京城的乞儿,亦能唱上两声。

    这首当年名动一时的佳作,今生却改了个主儿,从徐婉贞笔下改成徐玠所作,这已然令人稀奇,而更有趣的是,除诗名相异外,两诗颈联的上句,亦有一字之差。

    徐玠的是“有亲皆分散”,而徐婉贞的,则是“有弟皆分散”。

    一“亲”一“弟”,红药分不出熟优熟劣,只觉百思不得其解。

    何以会如此呢?

    按照她原本的猜想,徐婉柔替徐婉贞捉刀,这才成就了徐婉贞一世才名,这里头根本就没徐五爷的什么事儿。

    可这一世,徐玠却拿着前世徐婉柔替徐婉贞捉刀之作,得了头名。

    这就让人想不明白了。

    若说王府养了几个代笔的秀才,则这些秀才不替嫡出子女出头,反倒把个庶子捧了起来,这也太没道理了。

    唯一的可能便是,前世为徐婉贞捉刀之人,并非徐婉柔,而是另有其人。

    比如……徐玠?!

    这念头才将浮起,便又被红药按了下去。

    这也不大像。

    若徐玠果真为徐婉贞的代笔,则此事在王府至少也要经由王爷首肯,换言之,徐玠这个庶子,是王府内定的弃子。

    而既是弃子,自当一弃到底,又如何会由得他在天子跟前崭露头角?

    那不是在给王府树立仇敌么?

    东平郡王再是糊涂,也不会糊涂到这等田地。

    于是,红药完全懵了。

    东平郡王府诸事,她前世也就知道那么几件,如今方觉这其中有着许多难解之处。

    真是谜一样的王府啊。

    感叹了三两声,红药便也将此事抛开。

    闲时岁月容易,转眼已是月末,霜降未至,天却越发地冷起来,红药晨起浇花时,那芍药已然日渐凋零,残损的一两片枯叶上,染了薄薄一层白霜,小院另一头的几丛秋菊,却是打了好些花苞。

    菊花开、霜露重,秋的意味愈发地浓,太后娘娘已经着人备办赏菊宴,只待花开好了,便要热闹一番。

    除了这么一件新鲜事,尚寝局的清闲,却是日复一日。

    建昭帝似是铁了心,坚决不肯再看旁的嫔妃一眼,镇日里只在坤宁宫消磨。

    周皇后自是心情极好,人也白胖了些,有几次红药去六宫办差,瞧见她被人扶着在仁寿宫前的长街散步,原先尚有些瘦削的脸颊,如今却是圆润丰腴,倒比从前更好看了。

    纵观阖宫嫔妃,约莫也只得她一人开怀,余者却只能枯守深宫,期盼着天子偶尔的垂怜。

    这一日,红药正在小库房与芳葵清点杂物,也不过是想个法子找事做打发时间罢了,忽见芳草推门而入,人还尚未跨过门槛,声音已然先期抵达:“红药姐姐、红药姐姐,于姑姑叫你马上去呢。”

    红药不由一怔。

    说话间,芳草已然快步进得院中,小脸儿飞红,鼻尖上还有汗。

    芳葵便笑着打趣她:“啊哟哟,姐姐这是一路跑来的么?也不怕吃板子。”

    宫中禁止跑动,除非主子急召。

    这原也不过玩笑话,不想,芳草却用力点了点头,一面拿袖子拭汗,一面便道:“我跑了一小段路呢,于姑姑很急的,让我快点来找红药姐姐。”

    说着便上前去拉红药:“姐姐快些随我走吧,于姑姑立等着

    呢。”

    见她并不似玩笑,红药心头微微一动。

    算算日子,前世的那件事,差不多便是于此时发生的。

    彼时,亦是于寿竹差芳草将红药寻了去,给了她们一椿新的差事。

    丽嫔那里缺人手,红药与芳草被临时调去帮忙。

    此乃红药前世的一段际遇,而她亦因此有机会亲睹太后娘娘之杀代果断,此后对她更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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