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与小桃赶到街口时,雨正下得紧。
    因方才从辛家出来的半道儿上,她们再度巧遇了买菜归来的胡婆子,两下里免不了寒暄几句,这一耽搁,便赶上了这阵急雨。
    那车夫已然等了好些时候了,见她们来了,便笑着上前招呼:
    “太太、大姐儿,你们总算来了。小人今日早晨吃得咸,这会子正口渴,原想去前头人家讨碗水喝,又怕这车上的东西有个闪失,如今正好你们回来了,便劳驾在此处略等一等,小人去去就回。”
    王氏自知让他久等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便向小桃示意了一下,小桃忙掏出几枚大钱来递了过去,口中笑道:
    “原是我们的不是,让你等了这半天,这钱大哥拿着去那边茶摊买碗热茶暖一暖便是。”
    那车夫自是乐得如此,眉开眼笑地接下,连着谢了几声,方跑去巷子里买茶。
    小桃便扶着王氏走到路边人家的屋檐下避雨,又见王氏裙角微湿,她便蹲下来替她擦拭。
    便在此时,一乘青幄小车自南而来,正好行过这十字路口,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
    “那是……朱家大太太?”车厢中,红药的大丫鬟荷露手里撩着半截青帘,诧异地看着避雨的主仆俩,帘子也忘了放下。
    同车的芰月“咦”了一声,忙探身看了过去。
    只可惜,马车走得很疾,她去看时,那窗角只余了一道侧影,约略能辨出个大概,却看不真切。
    “你瞧准了?真是朱家大太太?”芰月扭头去瞧荷露,目中漾着疑惑。
    荷露没说话,只将手一松,青帘倏地落下,车中顿时一暗。
    “我确实瞧真切了,就是朱大太太,她们家的丫鬟我都认得,那蹲在地上的,正是小桃。”荷露压低了声音,语气很肯定。
    一听小桃二字,芰月当先便信了十成。
    委实是朱家的丫鬟与别家大不相同,荷露或许会错认王氏,却绝不会错认小桃。
    一念及此,芰月面上便浮起些许不解来,蹙眉道:“这却也奇了,好端端地,朱大太太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记得朱家和王家都离着这里好远呢。”
    身为国公府二姑娘的陪嫁丫鬟,东平郡王府相关诸亲眷姓名、本家、族中大致情形等等,是她们必须背熟、认清的,而各家各府的住处,她们也泰半识得。
    在红药出阁之前,国公夫人刘氏还曾特意叫人带上这几个丫鬟,坐了大半天的车,挨个指点她们把该认的门儿都给认全了,是故芰月才能说出这番话来。
    荷露也正为此而疑惑,闻言便也蹙起了眉,道:“正是这话呢。就算是出门采买,王家和朱家住的那一片市面儿繁华多着了,她做什么跑到这穷地方来?”
    一听这话,芰月便撑不住要笑:“说的你又是多富贵的人儿似地,咱们这些穷人可不就得往这种穷地方跑?”
    荷露被她这一说,也知这话冒失了,脸一红,作势便要打她,口中道:“你这会儿耳朵倒好使了?方才在怀恩侯府的时候,我那么叫着你,你怎么又听不见?”
    芰月忙抓着她的手陪笑:“好姐姐,且恕了我这一遭罢。湘夫人赏的那样重,谁敢接啊,也唯有姐姐这个头等里的头等才好说话,我却是不成的。”
    这话说得荷露越发红了脸,啐了她一口,嗔道:“总归是我命苦,摊上你这么个心眼儿多的,天天编排我。”
    见她果真有些恼了,芰月忙打叠起精神来,说了半天软话,才算将此事揭过。
    说起来,她二人今日出门,却是去怀恩侯府送帖子的。
    下月初九乃是王妃朱氏的寿诞,王府每年都会举宴,今年自也不例外。
    只是,原先东平郡王府与怀恩侯府往来并不多,这寿宴的帖子也科送不过去,而今年,因了红药之故,两下里却是亲近了不少。
    朱氏便做了个顺水人情,将送帖子的事托付给了红药,这才有了双婢的怀恩侯府之行。
    而她们口中的“湘夫人”,自是指的怀恩侯夫人柳湘芷。
    因柳家还有个诰命在身的神医夫人柳氏,其与柳湘芷重了称呼,红药便索性唤柳湘芷为“湘夫人”,也算是对前世的一点念想。
    而既然她是这样叫的,荷露她们自然也跟着如此了。
    就在方才,两个人去侯府送帖子,湘夫人十分欢喜,不但赏了座、请了茶,临了非要各赏二人一副金镯子。
    这可是极重的赏了,二人哪里敢接,芰月当先跑了,还是荷露搬出红药来,湘夫人怕为难了这个手帕交,方才将金镯子换成了一两的红封。
    饶是如此,这也是特等的重赏了,两个人整年的月例也就这么些,由此可见,湘夫人是着实喜欢红药,连带着爱屋及乌,对她的丫鬟也格外亲厚。
    送罢了帖子,双婢按原路回转,却不想因雨大淹了水,不知哪家的马车翻倒在了半路上,还连着撞坏了路旁的几个摊儿,闹得人仰马翻地,就把路给堵死了。
    不得已之下,王府马车便只好绕了个大弯,取道城南而行,却是好巧不巧遇见了王氏主仆。
    这原也不过小事罢了,双婢也并未放在心上,待回到王府,两个人去红药跟前交了差事,芰月便随口提了一句。
    红药最近正自闲在,闻听此事,便笑着道:“我原先还想着你们会不会认错了人,后来听你们说起了小桃那丫头,那想来就一定是了。”
    这话与芰月当初的想头一样,她禁不住捂着嘴笑起来:“婢子也是这么觉着的,那丫头就算蹲着,也跟座小山包儿似地。”
    “我从前有个朋友也是这样的身形,如今两下里分开了,也不知她现下过得可好。”红药含笑说道,心底生出几分感慨。
    她想起了红梅。
    皇城一别,故人难再,听说红梅是回乡去了,或许如今已经嫁了人。
    这其实也很好。
    至少不必死在皇城的两次血洗里。
    还有花喜鹊、芳葵她们,眼下应该也都在什么地方过着她们的小日子,纵使有什么不称意的,到底还是活着的。
    活着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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