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锦帘在徐玠身后落下,那些微的声响,惊醒了沉思中的他。
    他快步行至临窗的案旁坐了,挑开竹筒上的火漆,取出密信,展开细瞧。
    金大柱见状,左右看了看,便轻手轻脚转去了里间。
    里间乃是徐玠小憩之处,其陈设与正房相类,简素干净,雪洞般的四壁不见一张字画,家什亦只必须的那几件。
    因徐玠素不禁热,故屋子里也只烧着一个小炭盆,且也没放在正房,而是搁在了里间儿。
    金大柱进屋时,便见那炭盆上方吊着的小铜壶正往外冒热气,细细的白烟蒸腾着,显是水已烧开了。
    他咧了咧嘴,上前提起铜壶,向旁边早就备好的茶盏里斟了些滚水。
    刹那间,清和的茶香自盏中溢出,令人心神为之一宁。
    金大柱捧着茶托回至正房,见徐玠恰也读罢了信,忙上前道:“爷,先喝口茶,祛祛寒。”
    徐玠点了点头,道:“先放这儿吧,你去把炭盆端出来。”
    金大柱忙应是,搁了茶,转身便回屋提来炭盆,徐玠便将秘信丢进去烧了。
    待诸事妥当,徐玠方将身子靠向椅背,舒了口气:“还不错,都挺安生的。”
    一面说话,他一面便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
    金大柱情知他说的是谁,自不敢接话,只躬腰道:“爷,半个时辰前福顺前来求见,奴才随口打发他走了。”
    这福顺本姓李,乃是王府世仆,服侍三老爷徐珩多年,是个尽忠尽责之人。
    不消说,福顺前来梅氏百货,是来求救兵的。
    徐玠在东平郡王跟前很是得脸,徐珩挨了打,福顺第一个想到五爷徐玠,亦是人之常情。
    只不知,这是徐珩的意思,还是福顺自个儿的意思?再或者,竟是三夫人安氏的意思?
    思及至此,徐玠眉心微拢,目视着盏中浅碧的茶水,淡声问:“三嫂事发了?”
    月余前,安三娘与五庄头丁长发双双溺毙于小莲塘,恰巧彼时徐玠尽出人手去查向采青,却是错失了一招,待回头再查,也只查到了那几个庄头,垂花门后的情形,到底没查清。
    徐玠只能推测,安三娘之死可能与安氏有关,也有可能是二夫人苏氏动的手。
    因缺乏真凭实据,他对此始终保持缄默。
    这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自是须得慎之又慎。
    而今日这一局,徐玠针对的也只是朱氏。
    可他没想到,三房竟然也牵连了进来,安氏更是被扫地出门,想必她是铸下了大错,徐玠据此认为,必是安氏弑妹之事爆发了。
    听了他的话,金大柱沉声道:“回爷的话,奴才叫人细细打听了,三夫人是被周妈妈咬出来的。周妈妈告诉王爷说,三夫人房里藏着能绝子药,过后王爷带人去搜,果然搜了出来。”
    徐玠仍旧盯着茶盏,神色间没有一丝异动,只问:“姓周的平素与三嫂走得很近么?”
    “这倒也没有。周妈妈惯常只在王妃跟前说话,并不大往别的房头儿跑。”金大柱回道。
    徐玠微微颔首,面上划过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看起来,王妃这是察觉到了什么,背着咱们动的手脚。”
    周妈妈既是朱氏亲信,则其与安氏暗通款曲,亦必是受朱氏指使。
    而徐玠对此一无所觉,则表明她们做这一切时,是避开了徐玠放在宁萱堂的眼线的。
    “爷说的是。奴才查到周妈妈前些时候总往朱家跑,而朱家有个跑腿的婆子,很是往安家走了几趟。巧的是,那段日子,三夫人的娘家也常使人进府请安。”金大柱轻声说道。
    徐玠点头不语。
    这样便说得通了。
    王妃朱氏让周妈妈回其娘家传信,再由朱家的仆役转去安氏的娘家,最后借安氏娘家人之口,转抵于安氏。
    绕了这么大个弯儿,就是为了瞒住影梅。
    而由此往下推,则那绝子药是给谁预备的,也就不言自明了。
    “老乞婆!”徐玠低声骂道,神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然再下一息,他的面色却又变得温柔起来。
    他想起了红药。
    那个前世与他相知、今生与他为伴的女子,是他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而只消一念及她,他的怨毒与痛恨,便会被温暖取代。
    为了她,他什么都可以说放下。
    何况区区一个蠢妇?
    “宫里出来的人,倒是一个个儿地都滑头得很。”徐玠嗤笑了一声,神态很是轻松。
    不消说,藏在这一切背后出谋划策的,除了那位“忠肝义胆”的向采青,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惜的是,朱氏一倒,向采青再想使阴招,却也使不着了。
    台前的人偶都没了,那幕后提线之人,又拿什么去演戏?
    空气么?
    念头转至此节,徐玠身上的冷意,已然尽数散去。
    金大柱是个聪明人,立时便听懂了徐玠语中之意,又见他意态悠然,忙笑着拍马屁:“爷这一招釜底抽薪,当真高明得紧。”
    这话十分之切中肯綮,徐玠却也并未得意起来,反正色道:“向采青那里用不着再盯梢了,你这就把人都撤回来,全都安排进王府,务必给爷看好了家。”
    向采青已不足虑,当先要紧的,还是东平郡王府。
    念及此,他又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道:“尤其是影梅斋,绝不可能半点闪失,可记下了?”
    金大柱立时单膝点地,叉手道:“爷放心。奴才便舍下这条命,也定会护得夫人周全。”
    徐玠目注他片刻,面上忽地现出一抹奇异的笑。
    “好,我记下了。”
    他温言道,那一抹异笑亦飞快淡去。
    金大柱并不知他神情变化,依言站起身来,低声道:“爷,三房那里还有几个人,要怎么处置?”
    “看父王的意思吧。”徐玠可有可无地笑道:“要是有什么疏漏,咱们再堵上,也就得了。”
    无论安氏是被人威逼还是利诱,她既然藏下了绝子药,则表明,她对红药是动了心思的。
    而若要动手,她便不可能没人帮衬,三房那些个丫鬟婆子,估计也干净不了。
    这一点,徐玠能想到,东平郡王想来亦知晓,由他出手,自是好过徐玠。
    安氏纵然可恨至极,徐珩却泰半是无辜的。对自家三哥为人,徐玠还是相信的。
    再交代了几件事,徐玠便离开了梅货百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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