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渊收好契书,心里盘算着家中还需要添置的物件。一回身就看见妹妹坐在床上,直愣愣地对着空屋发呆。家中突遭横祸,父母亲人全都被害。此刻又是真相难辨,连他心中都充满忧惧就更别提年少的妹妹了。

    这两天他们吃了很多苦,走了许多路,妹妹的双脚都被磨出了血泡。但她吭也没吭一声,愣是咬着牙的跟着自己来到荷城,这才是他们方家人骨子里的根!

    他知道此刻安慰毫无作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找出陷害方家的仇人。才能报这血海深仇,也给自己唯一的亲人一份安逸的生活。

    婶子拿着菜团子进门时,看这屋子里仍是空荡荡的,不免惊讶地问道

    “你们兄妹二人什么都不添置?”

    她说的直接,使得林渊脸上又躁热起来。

    他们乘马车时确实购置了一床被子,他的本意是担忧妹妹一路往北而受寒生病。但他们兄妹俩实在对世情太不熟识了,只是买一床他们寻常用的被子,就花了带来的一半银两。

    再加上租马车和房子的花销,使得钱袋空空,再没有银子来添置什么。此刻他与妹妹就连身上的衣物也有多天未换了。

    婶子见他这羞红的脸皮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这男娃娃脸皮怎么这样薄!”

    她将菜团子放在桌上,扫视了一遍屋子。除了床上孤零零的一床被子,竟连副碗筷都没有。

    “我那还有些富裕物件,都是家里人自己做的,眼下拿来给你们暂时用一用吧。只是一来恐怕不如你们平时用的那样精细,二来有些东西也不算是全新的。”

    她知这兄妹二人必是城里的大户出身,也不知此番出来是遭了什么难。沦落到连一副碗筷都拿不出的境地,让同为人母的她也动了几分恻隐之心。看那年幼的女娃娃那么娇贵的面皮,乏累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了。

    林渊自然知道她是好意,况且这些东西又是他们急缺的。只是怎好平白无故要人东西?他想了想对婶子说道

    “婶子心细如发,眼下我们兄妹二人确实困窘。不过也不好白拿您的,不如我立下字据就当我同婶子买的,日后赚到银子在还给婶子。”

    他想着凭自己一身文采总不会赚不来银子。待他们兄妹安顿下来,这些钱总是可以还上的。

    婶子听得这一本正经的说话,立时就笑了出来。心里想着这娃娃家教是真的不错,爱护之心就又添了几分。看他纠结于此便回道

    “自己家的东西又不算太新,怎么跟你估算价格呢?这样吧,婶子知道你们是大家出身家教严,我这儿有个活计正需要一个识文断字的人,你可是读过书的吧?”

    林渊听婶子正有需求,忙答道

    “确是读过的,要是能帮上婶子就太好了!”

    他本来也想过以文字暂时谋生,但又恐怕乡野之地需要文墨工作的人不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了。

    “哈哈哈,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儿。只是我大字不识几个,偏偏手里有几张契书老旧发黄。是想请你帮我代做赁书,也方便在将来留下凭据。”

    婶子在荷城城郊虽不及里长,但也算小有财帛。家里儿子多地也多,空置的房子也不少,俨然算是个荷城城郊的富户。家里的契书攒了一箩筐,有些放的都要看不清字迹,这才起了找林渊帮忙重新誊写的念头。

    “婶子放心,我哥哥的字儿师傅都夸过周正的,一定让您看的清清楚楚。”

    知道哥哥有求于对方,林夕怕一向持君子之风太过腼腆的大哥应付不来,也凑过来帮忙。见妹妹如此说,林渊才笑着点点头,颇有些腼腆的说道。

    “还算周正。婶子那可有笔墨?我收拾下就过去。”

    婶子听他这话又笑了笑,看着这空无一物的房子说

    “你哪有东西可收拾!你们城里人就是客气,跟婶子可不用那套。我那儿什么东西都有,等你和你妹妹吃饱了再过来吧!”

    她拍了拍乘着菜团的瓷碗让香气飘散出来。金黄的棒子面中点缀着点青色,暖烘烘地散发着食物的清香气,让已经饿了许久的兄妹俩食指大动。

    婶子见事儿已谈妥也不便在留下,嘱咐了两句就回去了。

    兄妹两人第一次吃到这乡野东西,虽远比不得从前在家时那样精细,但早就饿了许久的两人却吃的格外香甜。没有礼仪规矩,精致碗碟,却仍是津津有味。

    林夕看着被他们吃空的瓷碗,心里到又起了愁思。这一顿是解决了,可下一顿呢?她和哥哥银子不多,要是没有来钱的门路,难道要上街乞食么?那是万万不能的!

    “大哥哥一会儿烦请你去问下婶子,这个地方的人用不用帕子香囊之类的小物。”

    她想了想自己在这儿唯一可以做的事儿,就是做一些绣着花样的女子用的小物件。在家时自己的女红一向出众,学的花样绣法也是当下最时兴的。再加这丝线布匹如果不用那些冰绢蚕丝,改用粗麻棉布之类的成本也不算太高,是眼下他们负担的起的买卖。

    “你想靠这刺绣赚钱?”

    林渊听她如此说,便问道

    “嗯,大哥哥是否记得邓姨娘?”

    “邓姨娘?”

    这个名字显然是一个略微久远的记忆,在他也还小的时候,家里确实有一位姓邓的姨娘。只是他印象中这位姨娘体弱多病,时常躲在院子里不出门,少与他们这些孩子来往。后来又是生了怪病,使原本纤细的身材变得和粗实婆子一般臃肿不堪。这才被父亲厌弃,以至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那时他还年幼,除了母亲甚少在姨娘们面前走动。之所以还记得这位邓姨娘,是因为她刚进府时风头正盛,连娘也被压下去一头,母亲时常念叨的缘故。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她?”

    他犹记得娘当年那不虞的神色。只是如今再提起这些,难免让他想起从前方家那一片繁荣的盛景,是以对这个话题就颇有些抵触了。

    “我记得那邓姨娘就是因为一手双面绣才引让父亲对她喜爱有加,加之身姿还算不错,才将母亲也压下一头去。但这双面绣其实我也会的!”

    “你同她怎么一样!”

    林渊听到这急忙打断了妹妹,就是方家再怎么落魄他也绝对不会让妹妹去给人家做姨娘,更不要说和姨娘相提并论了!

    “哥哥,你先不要急。”

    林夕看出了哥哥的急切,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这双面绣极为难得。这里又是北国,江南那边传来的绣法一定是稀罕的。若是能找到门路,说不定也能解我们兄妹二人眼前的困窘。”

    这些天哥哥一路护着她,生怕她吃不饱穿不暖,又处处顾着她的情绪,生怕自己因为父亲母亲的事儿而太过感怀。一路殚精竭虑,那样卑微谨慎的样子不应是他君子如风的哥哥。

    他们带出来的银子有多少,她其实是清楚的。眼下连生存都犯了难处,她要是还端着宰府小姐的架子,恐怖家仇未报自己就先饿死了。再者说她也不能成为哥哥未来的拖累。

    林渊仔细思考着妹妹的话,在这北国双面绣自然是难得的。况且从前先生也说过,商人取利讲究的就是以物易物,低买高买。

    只是这刺绣费眼,妹妹年纪又太小。他记得那邓姨娘最后发病就是因为早年做绣娘的时候累坏了眼睛和脖颈。到最后竟是久坐也不行的。

    但看着妹妹期待的小眼神,自然也知道她希望为自己、为方家出一份儿力。所以略琢磨了下才答道。

    “一会儿我去问问婶子,只是你也别太认这个。双面绣价格高昂又极费功夫,这里的人或许是不认的。”

    他想着无论这里的人是认或不认,只要自己管好了妹妹,只让她玩也似的绣上那么一俩块儿。养家和报仇的事儿还要靠他才是!

    林夕听他这样说,才乖巧的点点头,去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准备让哥哥带回给婶子。

    只是这活儿她也是第一次做,以前虽也见过丫鬟洗涮茶具。但那些东西皆都轻薄小巧,和这郊外庄子里的实用瓷碗有着很大差距。

    她用小手捧着,半蹲在水盆前,生怕一不下心就把这碗摔了,又欠下婶子一只瓷碗钱。

    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手中滑溜溜的碗,好不容易才将它清洗干净。这才觉得脖子汗水扎刺,缘是太过小心的缘故。

    方家兄妹这边刚到荷城安顿自是艰难维生,叶梦寒那边却也不好过。

    不知道是那一日太过艰险刺激,还是她伤心太过的缘故。那一场大火过后,竟发了高热。

    此刻躺在床上身子滚烫,嘴里还梦魇般地不停说着什么。

    巧儿刚把煎好的药放在桌前,就听她喊道

    “晴儿姐姐快跑!快跑!”

    忙吓得捂住了她的嘴。自从那日大火后,方宰相一家也被押送法场。除了方家嫡长子方昼澜和其妹妹方昼晴自杀身亡,其余方府众人都被判了斩首。虽然圣上没有下旨连除十族,但方家伺候的佣人小厮却一个不剩全部发配边城,也不可谓不是从重判处。

    这一时间,汴梁官宦之家再不敢提起宰相一家,甚至一个方字都成了禁忌。也是直到现在巧儿才明白哪天小姐为什么要说如果她出了什么变故,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话,实在是被方家的事儿吓住了。

    只是现在方家犯了天子忌讳,小姐与方五小姐交好的事儿就更成了禁忌。她起身掩好了门窗,避免叶梦寒这梦中呓语被有心人听了去。才重新浸润了帕子,照顾起生病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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