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秀涟山庄的庄主,秦羽背靠沈侯,威望不低,而且沈侯就在台上落座,前排也多是名门世家,德高望重的前辈,众人哪怕心中积怨已久,也都暂时冷静,虽然个个瞪眼,到是没再继续唾骂不止。
    不多时,众人就按照秀涟山庄弟子们的引导,渐渐退到后头。
    这些结仇的方式五花八门,若是小事情,偶有化干戈为玉帛,但大部分时候都是擂台上见,毕竟这等私人恩怨,并非引起公愤的大事,只能按照武林规矩,拳头大的人有理。
    场内渐渐变得秩序井然。
    叶咴咴几个玩家扬眉问:“不知道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托?”
    “至少也有不是的。”
    几个玩家纷纷道。
    正说话间,
    杨玉英目光掠过场内众人,抬头看高高挂起的牌匾,盯着牌匾上‘德高望尊’的字样,神色肃然:“武林英豪齐聚,也该做几件大事,才显得这等大会不是笑话……我看蛇帮作奸犯科的弟子极多,已成了江湖毒瘤,若是不根除,大家都没有太平日子可过。”
    范向北和同伴们使了个眼色,低声交谈几句,伸手拎起蛇帮弟子,正想跑出去,却见前面忽起骚动。
    “沈侯爷,您在武林大会上,说要给天下英雄仲裁,平息天下纷争,我且问您,若是有武林人士仗武功而行凶,受害者非武林人士,只是寻常百姓,那你管还是不管?”
    一个年轻女孩忽然越众而出,高声呼喊。
    她声音本不嘹亮,看动作,脚步,似是有点浅薄的三脚猫功夫,但绝对算不上高手,丹田气不足。但她站在前排不远,位置比较特别,一声喊出,回声响亮,竟是大半个场地的人都能听得清楚。
    “小月!”
    女孩儿身边的人显然也没想到这孩子忽然出头,登时一惊,连忙拉了她一下。
    这女孩儿却猛地挣开身边人的拉扯,抬脚就向前走。
    “南宫月,你做什么!”
    南宫宁眉头紧蹙,压低声音叱道,“你别胡闹,回来!”
    但他说话时,小女孩儿已然走到前头高台下方昂然而立,人人都看得见,真让他也冲出去将人拖回,更是丢人。
    南宫宁心里一叹,他知道小妹满腔义愤,也知道她初出江湖,惊见这个江湖不是她所想象中的模样,于是才受不了。
    “哎!”
    沈侯爷神色到颇严肃:“习武之人依仗武功行凶,对普通人下手,兴致更为恶略,人人得而诛之!”
    小女孩儿的面色顿时露出些许释然。
    沈侯爷郑重道:“你是南宫家的小姐?你既站出来,想必有话想说,说吧,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无论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南宫月高声道:“三天前,洛水河畔宁家庄被屠杀,三百余村民竟无一人逃出生天,正是蛇帮弟子所为。”
    “我同哥哥亲眼所见,当日宁家庄血流成河,男女老幼悉数死去。”
    她向身边不远处一指,“今日这个屠村灭门的蛇帮,居然堂而皇之地坐在武林大会之中,和众位英雄并肩而坐,他们凭什么?”
    沈侯爷面色微沉,冷声问道:“仲孙帮主,敢问可有此事?”
    仲孙卯轻轻一扬眉,半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浑不在意地瞥了南宫月一眼,嗤笑了声:“什么宁家庄,本帮主不记得,小丫头,你说我们蛇帮屠村?我还说是你南宫家屠的?亲眼所见?我看是你南宫家看我蛇帮不顺眼,故意找事诬陷于我。”
    他缓缓坐直了身,眼睛睁开,轻轻地描摹南宫月雪白的脸颊,精致的五官,幽幽道,“南宫世家当面污蔑我蛇帮,若是我随意放纵,岂非让天下英雄以为我蛇帮无人?小六,你记得提醒我,要记得此事。”
    “是,帮主。”
    仲孙卯轻笑:“我想,在场的武林同道都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等无凭无据的事不能乱说,乱说,就要承担后果。”
    场内所有人鸦雀无声。
    南宫月气得脸色煞白,却也吓得不轻,身上出了密密麻麻一层虚汗,看仲孙卯那张明明十分英俊的脸,却只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钻入。
    几位江湖宿老都摇了摇头,交头接耳。
    昆仑的弟子们尤其沉默。
    仲孙卯其实长得极好,他身量很高,略有些瘦,相貌端正,虽似乎染了一点邪气,却是那种吸引女孩子喜欢的好相貌。
    但此时,这么一个好相貌的男子,在众人心中却宛如妖魔。
    蛇帮弟子鼓噪声中,沈侯沉默片刻,又问南宫月:“南宫小姐可有什么实证?”
    南宫月颤声道:“我同我哥哥亲眼所见,难道还有假!”
    南宫家的族老心中也是一惊,神色晦暗,心下皆叹,便是他们往日对南宫月十分疼爱,此时也难免怨这孩子不懂事。
    南宫家的一众弟子皆低头不言。
    不等沈侯动问,南宫广平便道:“我等到时,宁家庄就已付之一炬,并不知道凶嫌是谁?”
    南宫月愕然回头:“你?”
    南宫广平沉默不言。
    先不提得罪蛇帮,南宫家将面临偌大的危机,只说他们若真看到凶手行凶,为何不当即将其捉拿?
    无论是打不过,还是不敢打,都是南宫世家丢人。
    南宫家如今刚刚恢复一点元气,实不能再随意招惹强敌。
    沈侯爷肃然道:“南宫公子既没看见贼人,便不可随意攀扯,南宫小姐,念在你第一次参加武林大会,本侯便不予追究,以后你当谨慎。至于宁家庄被屠村一事,实乃惨绝人寰,若真是武林人士所为,我等一定追查到底。”
    南宫月一怔。
    南宫广平不敢去看妹妹不敢置信的脸色,只觉得胸腔里一点活气也无,冷得厉害,整个人的精气神一点点被什么东西给剥夺了去。
    仲孙卯嗤笑一声,冷冷地看了南宫月一眼,笑道:“无妨,你们南宫家要执意栽赃我,那咱们就按照江湖老规矩,拳头大的说了算,拳头够硬才能讲道理,小丫头,你可要挑战我?看看咱们两人谁的拳头硬?”
    南宫月浑身发抖,恨不能扑过去撕碎了这个混蛋,身体却一动都不能动,双腿颤抖,眼泪簌簌而落。
    杨玉英轻咳了声。
    范向北啧了声:“马上,马上。”
    刚才看戏看得入了迷,他再一次觉得,这款游戏里每一个NPC后面都是个活人。
    闪念间,把手中蛇帮弟子往前头一抛,人也跟着飞掠而出。
    砰一声,一身黑衣的蛇帮精英弟子砸在地上,鼻血横流,愤然抬头,死死盯着范向北。
    “郝四!?”
    随着这家伙一落地,左右好些人小声嘀咕。
    “郝四居然让人捉了,以他的轻功,怎么可能!”
    范向北在高台前飘然而落,一亮相,场内顿时静了片刻,好些女侠眼中放光,登时窃窃私语四处追问——此人是谁!
    此时便是高台之上的沈侯爷,各大宗门的长老,也没有范向北惹人注目。
    无数人的目光都盯着范向北看。
    范向北神色肃然,朗声道:“沈侯爷,仲孙帮主,此人截杀登莱宗家的两位公子,意外被我林庄所救,他正是蛇帮初代弟子郝四礼,现有人证,宗氏夫妇与其公子,以及共犯宗义民。”
    仲孙卯冷笑,范向北不等他开口,又冷声道:“人证虽有,但我不打算让他们现身,他们都是普通人,不会武功,在蛇帮面前露脸,在下不放心。”
    众人都是一怔。
    范向北声音依旧不急不缓:“就如仲孙帮主所言,我等江湖人,拳头硬的才能讲道理,在下想讲一讲我们林庄的道理,只好先衡量衡量仲孙帮主的拳头了。”
    泉剑的席位上,林星舒猛地抬头,杨玉英的手指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他才缓缓吐出口气,止住起身的动作。
    仲孙卯打量范向北半晌,忽然笑起来:“你这打扮,有点眼熟。我好像有点印象。”
    去年六月,蛇帮的弟子途经玉县,这帮人横行无忌,很不守规矩,屡次碰触泉剑的底线,范向北带着泉剑弟子将他们悉数赶出玉山境内。
    当时路过玉县的蛇帮弟子应该都是外门的普通弟子,并无精英,又在别人的地盘,远没有在登莱这般嚣张,到没有真杀人放火,但双方还是结下了梁子。
    也就是最近仲孙卯没把视线放在玉县,加上玉县繁荣,又有寻王坐镇,邪道的江湖势力一时半会儿很难延伸过来,蛇帮才不曾光明正大地找事。
    范向北神色不动,也并不提此桩恩怨:“不知仲孙帮主是否愿意赐教?”
    仲孙卯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上下打量范向北半晌:“原来你们这些人喜欢故意找死?”
    周围的武林人士也不禁哗然。
    仲孙卯是当今武林上数得着的一流高手,他自己折了剑,不再用剑,可一双铁拳曾打得沈侯都叫苦不迭,直言此人不好对付。
    虽然他武功尚难与沈侯爷相比,但只这一点,就足以傲视群雄。
    仲孙卯笑过,点点头:“好,来,拔剑!”
    骤然间,仲孙卯横飞三尺,一拳直击范向北面门。
    这一拳击出,竟是带有剑气,且堂皇厚重,气势雄浑。
    昆仑长老席位上隐有叹息声传来,两位长老一对眼,面上皆流露出些遗憾与伤痛。
    仲孙虽然弃了剑,可他已习得昆仑派剑法精髓,昆仑派的剑,也同名字一般,带着如山般的威严厚重。
    剑为昆仑剑,人却已不是昆仑人。
    其中一须发皆白的长老,忽然叹道:“为何他这样的人,也能练得出这样大气的剑?”
    拳风已扫到范向北面门,范向北的身形不光不曾后退,竟还倏然前进了一步,袖中长剑连同剑鞘一起甩出,恰到好处地点在那一只铁拳之上。
    剑若清风,竟仿佛能撼动坚石,但也只是仿佛,拳风穿过剑网,像冷箭,也如针刺。
    两人转瞬间已出十数招。
    刚一交手,所有人都看得出,仲孙卯的武功高出范向北甚多,力量更重,功力更深厚,速度也更快。
    好些女孩子忍不住低声惊呼。
    大家仿佛已看到这位翩翩佳公子被一拳重击死亡的场面。
    所有人都知,仲孙卯这个人从不轻视对手,便是稚童向他挑衅,他也一样雷霆一击,不重击到对方毫无反抗时,绝不收手。
    范向北的面颊已被对方锋利的拳风刺破,鲜血横流,他似乎一脚踩入死亡的边缘。
    但即便败势很明显,范向北依旧没有半点慌乱,他的剑法中正平和,不带丝毫戾气,也无半点退缩之意。
    林星舒蹙眉叹息:“向北已将清风剑法的精髓融会贯通,这把剑,养得差不多了。”
    杨玉英点点头。
    下一瞬,林星舒神色染上一点怒意,范向北的剑越来越孤绝,中正平和与孤绝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甚是奇怪,也让人心惊。
    仲孙卯一时被剑气逼得暴怒,一扬眉,冷笑:“好剑。”
    随着一个‘剑’字从舌尖迸出,他的攻势瞬间更是凶猛,拳风如雷,轰鸣声破空,地面上的青石板都一寸寸龟裂。
    范向北一口血喷出,引得周围众人惊呼失声。
    甚至有人脱口而出:“范公子,胜负已分,不必打了。”
    林星舒待要开口,看到范向北的表情,却又轻轻叹了口气,这小子,仗着自己恢复能力超人一等,就这般不惜命,他本该阻止,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少年人为理想而战,他却不能阻止。
    伤情肉眼可见地越发严重,范向北丝毫不曾退,甚至渐渐地从五分守,五分攻,变成九分攻,一分守,除了会让他丧失行动能力的要害部位的伤害外,其他伤就是硬扛下,他的剑法一瞬间由清风变作狂风骤雨,一时间就连仲孙帮主也严肃了脸色。
    好几位武林名宿都不自觉放下手中茶盏,举目旁观,啧啧称奇。
    这场胜负早注定的对决,此时却变得十分精彩,所有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可惜了,这位林庄弟子也算是江湖新秀里了不起的人物,再过十年,胜负未知!”
    “啊!”
    下一瞬,范向北忽然变招,完全不顾仲孙卯化拳为掌劈中他的心口,整个人合身而上,一剑直刺仲孙卯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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