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氏是个自来熟,不等招呼就把三岁的许择扔给许樱哥照管,自己在姚氏下手坐了下来,笑道:“这五郎,手多,看他二姐姐着人送了素包子过去,欢喜得马上就要吃,结果丫头婆子一个没看住,就给他全打翻在地上了,还不饶我呢,非得哭着要,吵得我们三老爷直骂我,我没法子,只好腆着脸带他过大嫂这里来蹭饭吃。”

    她的话十句大抵可以信得五六句。姚氏笑笑:“随时来都可以,让他和他几个侄儿侄女一处玩,饭也可以多吃些。”言罢招呼众人吃饭。

    黄氏捧饭,傅氏布菜,才动得几筷子,就见冒氏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姚氏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模样来:“你这是怎么了?”

    冒氏将帕子掩住脸:“大嫂,我做错事了。”引得一桌子的孩子全都停下手睁大眼睛看着她。

    真会挑时候,姚氏心里十分不悦,面上极淡定地道:“这是怎么说?来,你和我屋里说,别吓着孩子们。”

    冒氏不去,就在那里坐着哭,哽咽着道:“我前几日托了二门处的蒋婆子买了点东西,她今早给我送过去,就在我那里坐着说了两句闲话。适才听说她被大侄儿媳妇给赶出去了,想必是我害了她……”

    傅氏的脸色顿时变了,又气又愤,还得忍着,只因长辈说话没她这个做媳妇的插嘴的份,哪怕是辩白也不能。姚氏却不打算让冒氏继续说下去,淡淡地打断她的话:“是我让她走的。至于你,知道错了就好。一大家人过日子要的还是一个理和顺。”

    她在那里摆明了车马,倒叫冒氏发作不出来,更不能借题发挥。冒氏本是觉着面子上过不去,含了一口恶气过来生事的,没成想姚氏半点不留余地,直接就顺着她的话说她错了,半句解释安慰都没有,便十分下不来台,怔怔地绞着帕子默默流泪,心里百般滋味难言。

    许樱哥便站起身来含笑领了孩子们出去:“走,我们外面支一桌,让长辈说话。”孩子们都听她的,便都跟了她出去,小孩子心宽,一会儿功夫吃开心了也就忘了刚才的事情。

    也不知道姚氏怎么和冒氏说的,待得许樱哥盯着孩子们吃饱,自己也吃饱喝足,那边冒氏也出来了。半垂着头,眼睛红红的,就连发髻上垂下的凤衔珠串也死气沉沉地坠着,再无之前的飞扬做作之态。

    傅氏和黄氏嫌她爱多事生事,都不耐烦理她。可一处住着,面上情还要,她们不愿做的许樱哥来做。自起来将许择交还给冒氏,默默送她出去。走到门廊下,冒氏问许择:“晚饭可吃得好?”

    许择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色小声道:“吃得好。”求救似地看着许樱哥道:“二姐姐喂我的,我吃了好多。”

    “有劳你了。”冒氏摸摸许择的头,看着许樱哥低声道:“你母亲也太霸道了些。我们虽在一起过日子,可到底是兄弟妯娌,也没谁真靠着谁过日子,我不过就是多关心了你点,嘴碎了一点,性子活了点,她就这样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打在我脸上。”

    许樱哥一脸的吃惊,惶恐至极:“三婶娘,您大抵是误会了……”

    “是么?你眼里她自然是千好万好的,不然可就是不知恩了。”冒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细细打量了许樱哥的眉眼一番,自抱着许择慢悠悠地离去,一路念叨:“你爹不成器,娘就指望你了。回去咱们就背三字经啊……”

    姚氏虽则高压着不许人触及她兄妹的事,但看这模样,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心中有疑虑并想一探究竟的人还是太多,平日若无利害冲突也就罢了,但关键时刻就不一样了。危险因素太多,此处终究不能久留,不然要拖累人了。许樱哥立在廊下看着天边的晚霞发怔,过得片刻却又笑了起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是死过一次的人,这十多年不过是捡着的,大不了又跟着许扶一起跑呗。继续享福去嗷,许樱哥欢欢喜喜地去泡茶刮油挺尸养神去了。

    过不得两日,姚氏果然由长子许执陪着,带了樱哥一道去香积寺小住,对外说是为许樱哥病愈还愿,实际上却是准备做法事告慰萧家枉死的十多口人,好让他们往生极乐。

    这香积寺乃是上京香火最旺的寺庙之一,它年份极久,历史渊源,早年便是大裕朝皇家供奉的寺庙之一,到得旧朝崩溃,新朝初建,它倒也没忘本,庇佑了无数前朝勋贵人家老少女眷。新皇登基,大开杀戒清除异己,香积寺被围,住持一了大师使徒子徒孙架了薪柴欲**于寺前以抗议新帝的暴虐,世人都道百年古寺即将毁于一旦,谁知今上突然下旨,言其年轻落难之时曾得过住持点化照顾,也算是他的福地之一。莫名其妙的香积寺就保留了下来,里面藏着的前朝勋贵人家的老少女眷们也得以保存下来,从那之后香积寺的香火更胜从前。

    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姚氏曾和许樱哥说过,并非是今上真得过一了大师的点化照顾,而是托了他那个贤后朱氏的福。前朝哀帝时期,全国大乱,各地枭雄蜂起,各为其政,连年战火,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朱氏便是一位被兵乱弄得家破人亡的大家闺秀,偶遇其时已是一方枭雄的今上,今上一见钟情,隆重聘为正妻。自那后,朱氏便成了今上的贤内助,今上暴虐多疑,狂性一起任何人都不能阻拦,只有朱氏能阻止。所以今上的名声不好,朱氏皇后却是有名的贤后。

    香积寺离了上京约有几十里路,姚氏不耐颠簸,马车走得极慢,从清早出发到中午时分才到。

    香积寺修得彩漆巍峨,气度庄严,寺外田地肥沃,散落着十几户人家,此时正当午,田间地头人来人往,姚氏隔着车窗随便就看到了几张有些眼熟的脸,见其虽然粗衣短褐但眉宇间祥和安宁,忍不住双手合十低喃:“香积寺和这些人都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德。阿弥陀佛,佛祖保佑皇后娘娘长命百岁。”

    许樱哥看着窗外,暗想能活下来的都是有福的。

    须臾到得山门前,早有打前站的家人与知客僧领了到早就安排好的清净雅室里住下。稍事休息后,姚氏先带着许樱哥佛前烧香还了愿,才假作不经意地想起来,要为她早年死在战乱中的亲人们集体做场法事,超度亡灵。

    香积寺这种事情做得多了,问都不多问便着人安排下去,只是知客僧有些抱歉:“这几日寺里有位客人,也是替人做法事的。他到得早,夫人这里怕是得缓上一缓。”

    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姚氏不是仗势欺人的人,听说了原委,也不为难知客僧,微微一笑便颔首应了。因为闲着,便打算先将带来的衣物和米粮给散了。

    这种与人为善的事情大家都乐意做,香积寺的粗使婆子满脸堆笑地问姚氏:“许大夫人,您和二娘子的这些衣物米粮是要亲手散出去呢,还是由着小的们去替您散?”

    若是亲手散出去,少不得要叫那些个前朝遗孤们上门来领取,这样倒显得不尊重人;若是要她亲自送上门去,这些东西似又值不得这样大张旗鼓;何况姚氏也是有些害怕的,怕有人会借此给许衡找事儿,问他个居心叵测;待要不管全交给这粗使婆子去做,难保不会被其中饱私囊,也就失了意义。姚氏便考校许樱哥:“樱哥,你且说要怎办?”

    许樱哥笑道:“不如叫红玉和绿翡姐姐去做这事罢,虽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要做得周到些,本是做好事,休要叫人心里不舒坦。”她们都不必出面,由着底下人去做就是了,红玉和绿翡都是姚氏身边经过事的体面大丫头,分寸拿捏得当,交给她们去做最是妥当不过的。

    姚氏笑笑,算是同意了她的安排,又郑重叮嘱那粗使婆子:“你领着我这两个丫头和底下人去,不必言明是谁家的,也不要他们来谢。办得好了总有你的好处。”

    那粗使婆子笑嘻嘻地谢了,自领了红玉和绿翡出去办事不提。许执见她们这里安置妥当,自去寻寺中相熟的僧人说话论禅,许樱哥见姚氏有些乏,便给她倒了热茶,坐到她身边替她拿捏起肩膀四肢来。

    许樱哥按摩推拿最是有一套,不多时姚氏便睡了过去。苏嬷嬷见她睡着了,轻轻给她盖了被褥,低声道:“二娘子,您也累了,那边软榻上歇歇去罢。”

    许樱哥确实也有些累了,但太久不曾出门,稍稍有些兴奋,歪了片刻根本睡不着,便同苏嬷嬷说过,自带了紫霭和青玉一同去精舍外头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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