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火车终于渐渐抵达永宁县。下了火车,三人叫了摩托车便直奔乡下。一个小时后,李亮望着眼前熟悉的环境,他的眼泪不停的流下。

    他蹒跚着,一步一步的朝着家里走去。房门上了锁,不过叶飞帮他打开了,李亮走进屋内,他直接来到李辉居住的地方。望着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床铺,李亮终于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爸,您真的走了!”

    “您为什么不等我啊,我回来了,你的亮子回来了啊!”

    “爸……!”

    叶飞任由李亮痛哭了一阵,直到李亮的声音开始嘶哑,叶飞才慢慢道。“走吧,我带你去你爸坟前。”

    说完,叶飞带头走了出去,然后在李江南的带领下,爬上了屋后的山顶,来到了他的坟墓前。说是坟墓,其实就是一个小土包,还没有树立墓碑。

    “这就是你爸爸安眠的地方,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对你爸爸说吧,他会听到的。”

    “我在你家等你,还有点事要告诉你。”

    说完,叶飞摇了摇头,然后默默的转身,回到李辉家中。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到来,所以叶飞可以仔细看看李辉的家。堂屋中,桌子,凳子,楼梯,锄头,碗盆……。

    所有的东西都非常的老旧,很难想象,住在这里的李辉,居然会有那么多存款。五十五万,即使放在县城里,也是一笔很可观的数字了。可是,李辉守着这么一笔“巨款”,不仅丝毫没动,而且还在不停的想办法怎么增加,为的就是有一天李亮回来,能够为他盖一间漂亮的新房。可是现在李亮回来了,而李辉自己却不在了。

    “呼……!”叶飞默默的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他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不知道多久,起码太阳已经升到最高,李亮终于慢慢走了回来。眼睛红肿着,应该哭了不少时间。

    叶飞点了点头:“走吧,你爸爸的葬礼是村里的老人们帮忙操办的,你该去好好感谢他们了。”这是李江南的意思,受人之恩,当思回报。李江南前面领路,叶飞带着李亮跟在后面,走到最近的一栋房子前。

    房门是关着的,叶飞指了指道:“这里你应该还记得,张老爷子,就是你爸以前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帮你爸穿的寿衣,去吧。”

    李亮默默的走到门前,敲响大门。很快,大门打开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看着门外的李亮一愣。毕竟十年没有回来了,而且李亮现在头部半边都被烧的焦黑,老人一时也没认出来人是谁。望着眼前熟悉的老人,李亮怎么会不认得,父亲生前最好的朋友,小时候经常逗弄他的张叔,李亮的眼眶一红,啪的一下跪倒在地上,额头就向着冰冷的地面磕去。

    “张叔,我爸吵烦您老人家了!”

    张叔浑身一颤:“是李亮吗,李亮,你回来了。”

    看到李亮不停的磕头,张叔连忙将李亮扶了起来。“乖,好孩子,回来就好。你爸的事已经知道了?节哀!”

    李亮泪水又开始泛滥。“嗯,我回来了!子孙不孝,没能看到爸爸最后一面,我……。”

    张叔叹了口气:“这件事谁也想不到,李老头平常身体好得不得了,谁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不怪你。”

    李亮默默的摇了摇头:“张叔,我还要去其他家里,下午我再到您家来。”

    “哎,去吧。”张叔点了点头。

    之后,叶飞领着李亮把村里所有人家全部跑了一遍。这些都是帮了忙的,有些出钱,有些人出力,毕竟一个丧事操办,不是一两个人能解决的。李亮每到一家门前,总是跪下来磕头然后一句“我爸吵烦您了!”

    这也是这边的风俗,算是通报一声,家里有亲人去世。原本这是要在李辉刚死的时候就要做的,可是,李亮却只能现在。一路跪拜,李亮原本就不好的裤子,膝盖上完全磨破了,额头上也沾满了泥土灰尘。红肿的双眼此时已经没有泪水可以流下了,它们已经流干。夜晚,村里人渐渐又聚集到了李亮家,安排着人摆了十桌。饭桌上,老人们纷纷安慰着李亮,对于李亮八年不回的事情,没有人提起。

    只是李亮脸上的烧伤,多次询问。

    最后众人都只能感慨天意弄人。

    有着这么多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叔伯伯,李亮的情绪终于开始渐渐安定。而叶飞,默默的叹了口气,然后无声的离开了。这里已经不需要他了。

    对李亮,他又恨,又怜。初次听说的时候,叶飞恨不得狠狠的揍李亮一顿。十年不归家,不孝这两个字绝对跑不掉,而且父丧儿不在,这绝对算的道德丧失。

    可是当第一次看到李亮的时候,那种震撼却也让叶飞黯然泪下。十年的一万块,破服烂棚,青菜豆腐……。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叶飞神伤。什么样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每月将绝大多数钱付给家中的老父,仅仅只是希望家中父亲过的好一点。如果,如果李亮能够每月少付五百,不,三百,李亮的生活都会完全不一样。

    叶飞自认,这样的事自己是做不到的。最终,叶飞还是没能将李亮狠狠揍一顿。

    踏上回家的火车,叶飞默默的望了一眼李江南老家的方向。在这里,他学到了很多。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能发生在自己身上。叶飞默默的发誓着。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周末早上九点。不过因为李亮的事情,叶飞的心情不是很好,即使外面阳光明媚,叶飞也没有一点外出的意思。再加上这两天赶火车确实让叶飞累得不行,所以在床上死死的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迷迷糊糊的起床。林悦和父母都没有打扰他。

    他的心好空,李亮的事情让他对人生产生了迷惘。李亮到底是对是错?他出门打工,赚到的钱几乎全部付回了家里,而自己却每日青菜豆腐度日,只希望家中父亲能过的好一点。

    这无疑是新生代中,难得的孝子。可是,同样的,他外出打工,十年不归家,虽然是因为意外造成身上的伤残,害怕父亲接受不了。但是,他终归是让父亲担忧,并且临死都没有看到儿子最后一面。父丧儿不在。这无疑是能让所有人批判的事情,这是道德的沦陷。可是,李亮算吗?

    叶飞真的不明白,一个父慈子孝的家庭,为什么会发展成李辉和李亮这样的悲情结局。一转眼,一周就要过去,这天,学校放学,叶飞在校门口等到丫头后,两人一起回家。

    不过,当渐渐走到家附近时,小丫头突然指着前面一脸惊奇的道:“喂,哥哥,看那里好多人啊。”

    叶飞抬头望去,确实,前面不知道为什么,围了好多人在一起……。

    不对,等一下,那里,那里不就是我家?叶飞睁大了眼睛,然后终于确认,没错,好多好多的人围在他家门口。靠,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走,过去看看!”叶飞快步走了上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居然有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

    “叶飞回来了,快,大家让让!”包围圈大多都是周围的邻居,都相熟的很,有人正好看到叶飞,连忙喊道。包围圈内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看到叶飞后,连忙道。

    “叶飞回来了啊,快,快去看看,有人给你送锦旗!”锦旗?有人给我送锦旗?

    不过当人群渐渐让开一条路,叶飞看到包围圈中,一个人影跪倒在自己家门口,双手高举着一面红光耀眼的锦旗。

    叶飞愣了,他想到了很多人,但是真的没想到会是他。李亮!那头部有半边烧黑的背影,不正是李亮吗?

    “叶飞,快,他是找你的。”李叔突然从旁边跑了出来。“你先让他起来,他中午来了后就一直跪在你家门口,我们谁叫他起来都没用,你快去,这么大太阳,会出事的。”

    叶飞真的很好奇李亮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叶飞记得,从看到李亮的第一眼,到离开,叶飞甚至连自己名字都没有提起过。更别说自己的住址了。

    他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的?虽然对此很是好奇,不过,现在显然不是问这些的时候。李亮啊李亮。

    叶飞默默叹息一声,然后走到李亮身前,然后看着李亮双手举过头顶的锦旗,上书。

    ‘君代父,劝浪子归家。

    子与亲,必永世不忘!’

    叹息一声,叶飞望着李亮摇了摇头。“这锦旗我受不起,先起来吧。”说着,叶飞伸手想要将李亮扶起。

    不过李亮挣扎了让了开来,他双眼红肿的看着叶飞,干裂的嘴唇慢慢张了开来。“叶兄弟,你年纪比我小,叫您一声叶兄弟吧。”

    “你我无亲无故,陌不相熟,可是你不辞幸劳,行程千里,寻我归家,教我父训,让我得以重新做人。”

    “这锦旗,不仅代表我的一点心意,也代表了我重新做人的信念。”

    “做人当思回报,点滴之恩报以涌泉,你对我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这面旗,还请收下!”说完,李亮默默的低下了头:“你不收下,我是绝对不会起来的。”旁边围观的众人全都惊讶了起来。

    “大恩大德?现在这年代,什么样的情况才算的上大恩大德?”

    “叶飞到底帮了他什么。”

    “是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可不像在作秀!”

    ……邻居们的八卦心思,叶飞没有在意,他望了一眼李江南。这下,李江南终于开口,他笑着点了点头:“叶小兄弟,你对我们家叔侄俩都有大恩,这面锦旗你当的起,收下吧。”

    收下吗?叶飞低头,他该收下吗?

    叶飞抬起头,望着跪倒在地的李亮,终于,他叹息一声,然后伸出左手慢慢抓住了锦旗。看着叶飞终于收下锦旗。不知道为什么,李亮心头却浮起一阵淡淡的失落。不过很快,叶飞双眼猛地一瞪。一只硕大的拳影狠狠打在他脸颊之上。

    “砰!”的一声,李亮被狠狠的打倒在地。终于,打出去了!一瞬间,叶飞的心灵一阵颤抖,呼吸猛然顺畅。这些天一直以来的压抑,仿佛突然间完全释放了出来。他抬头望着天空,是蓝的,不再是灰色。

    旁边围观的邻居全都愣住了,这又是演的哪一出?有人来送锦旗,这是好事啊,可是,怎么变成打人了?

    叶飞深呼吸,脸上终于泛出一丝笑容。他看着手中的锦旗,然后慢慢走到倒在地上的李亮身前。“人生无常,记住这句话。”说完,叶飞轻轻叹息一声:“以后好好生活,你爸爸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倒在地上的李亮突然双眼一阵朦胧,泪水划过脸颊,不过他很快就擦了去。李亮喃喃的道:“我会的,我一定会过的很好,是吗,爸爸!”李亮抬头望向天空。

    叶飞卷好锦旗,将李亮拉了起来,然后望着周围的邻居,心里泛出一丝苦涩。这下算是出名了,靠,锦旗都送来了,老爸回来的话,该怎么解释呢。

    似乎察觉到叶飞的苦意,李叔哈哈笑着站了出来。“好了好了,事情好像解决了,大家散了吧。你们看叶飞的脸都快红成猴子屁股了,我们再呆一会,他估计得烧起来。”

    周围某个邻居也笑了出来:“知道你们家和叶飞关系好。”

    “不过大家也散了吧,都围在这里做什么,热闹都看完了,该做事的做事,该煮饭的煮饭,都不用吃啊。”

    嘻嘻哈哈一阵,周围邻居慢慢散了开来。最后只留下叶飞和李亮。好吧,反正已经出名了,以后再想办法把。叶飞摇了摇头然后打开门,将李亮让了进去。当天晚上,叶飞留了李亮在家吃饭,两人聊了很久。

    而叶飞也终于知道李亮怎么找到他的了,原来问题是出在叶飞随手扔掉的火车票上。现在使用实名制购票,然后火车票上面不仅有叶飞的名字,还有叶飞一部分身份证号码。李亮就是捡到了叶飞的火车票,然后根据身份证前几位数找到了杭州。后来又通过派出所帮忙,在公民身份库以模糊寻找,终于找到了叶飞。

    听到这,叶飞不由暗自警惕,看来以后火车票也不能乱扔了。同时,李亮向叶飞说起了一些他自己今后的打算。

    现在新时代,很多农村的年轻人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只有老人孩子留在家中。这就是现在社会普遍存在的农村留守人员。而正是因为这个,所以造成了李亮和李江南之间的悲剧。李亮决定,以后他不会外出打工了,他就在家,在家种点田地,然后照看着村里的老人小孩。他们的子女都出去打工了,那么就让我成为他们的子女照顾他们吧。生活中,难免有一些事情是老年人做不到的。

    李亮已经决定了,在他家原来的地方,他会重新修建一栋房子,不仅是他的家,也是作为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有那生活不便的,无人照料的,李亮准备将他们接到活动中心照料。而其他一些生活还能自理的,李亮就平常多去看望,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老人也可以到老年中心求助。同时,村里的老人们以后也可以到老年活动中心,多聚聚,一起下下棋,打打牌,甚至跳跳舞什么的。

    李亮准备在家门口整一大块平地来做这些。李亮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是他们帮我安葬了我的爸爸,那么我就将他们当爸爸一样抚养。”

    “我爸爸从小教导我,受恩当思回报,而我将会用一生来回报大家。”

    叶飞默默的点了点头,这是李亮自己的选择,他无法说好还是说坏。但是,对于村中那些老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善人终有善报!

    李亮夜晚没有在叶飞家留宿,他要回去,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老年活动中心就尽快准备吧。叶飞将他送到了火车站,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还有一脸笑容的李江南。

    他的心结终于解开了。

    事情没有对错,有对错的是人,是看待事情的角度。同一件事,对不同的人,也许一个是对,一个是错。

    叶飞轻笑一声。是啊,想那么多做什么,李亮回来了,虽然他曾经也许错过,但是正如他今天送来的锦旗。

    浪子回头,金不换!

    而且,李江南老爷子也许会有过伤心,但是他对李亮的爱从没变过,至少他现在是笑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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