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喘吁吁的那几个,下次早点出发。”安娜·古说道,“我的课上没有其他问题一律保持安静,不要让我听到你们的喘气声。”说完她转身走进塔楼。

    学生们暗地里交换着目光,这个老师要求居然如此苛刻,果然组长们说的没错。

    莫林穿过挂着冰晶的拱门走进塔楼,只感觉穿越了一道水帘,全身的汗渍与灰尘统统洗净,然后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书的世界。

    比起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无论是空港的高塔,还是大祭司的白之塔,这座十数米高的圆形塔楼都显得格外低矮,但它只有一层。塔楼中间是讲台与环围的阶梯桌椅,而四周的墙壁,从底部一直到塔尖的穹顶,层层叠叠的全是书架构成,密密麻麻塞满了厚重的书籍。

    没有任何窗户,没有壁炉,只有穹顶的一块照明水晶散发光亮,照出环围着四周的书海,感觉仿佛处于一本本书垒成的坟墓里,然后被埋葬在那些墨迹与纸张中变为历史,凝固成某个故事里的片段,或是无关紧要的插图,从此悄无声息。

    莫林打了个哆嗦,回过神来,看了眼边上的巴伦和艾玟诺,都已经拿出了书本。

    “世界是古老的……”安娜·古开始了徐徐叙述。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所有种族都还没有创造文字的时候。生灵诞生,成长,彼此交流,甚至创造……”她语调中带着空灵的梦呓。

    “但无论一个生灵走过怎样辉煌的路程,任他如何深刻地探索世界,不管那伟大的灵魂中孕育了多少知识,最终都徒劳无功。”

    “因为生灵会走向死亡。”安娜·古重重说道:“随着生灵的死亡,所有与之相关的一切都会被埋葬。口头相传的真相变成历史,历史很快化为故事,故事被编织成传说,然后传说渐渐被遗忘。”

    “再也没有丝毫的信息,那一个生灵,那一段岁月,便如此永远遗失了。”

    这是何等副苍凉的一副画面。

    “直到有了文字。”

    “然后有了书籍,经验被书写成不会改变的文字,镌刻进纸张。”仿佛为这项伟大的成就而骄傲,安娜·古微微提高了语调:“从此我们开始构建出另外一个世界,用一代代人的头脑,无数人的经验,慢慢搭建起文明的高塔。”

    “世界的框架被拼凑完整,魔法的奥秘被深入研究,卡牌与晶卡的知识被广泛传播。”她停顿了下,说道:“而这一切,我们从过去时光中所累积的一切,广义上都被称为历史。”

    “至于魔法史学,研究的是本位面的历史,与魔法相关的历史,如果之后你们来古典法师学派,并且要钻研魔法史的方向话,你们周围的这些书籍,”安娜·古挥了挥手,“将是最基本的需要研读的内容。”

    除了已经上过这门课程的蒂尔娜,所有学生都瞪大了双眼。

    这一本本砖石般垒出墙壁的书籍,从地面一直堆到塔顶,怕是不下万本,这要花多久的时间?即便是莫林,用自己特殊的能力,少年估算着,怕也要十数年的光阴才行。

    “下面开始正式上课。”安娜·古说道。

    与此同时,少年的脑海中传来了那个他熟悉的,冰冷的,有些模糊的声音,就如同接触书本时会听到的那个声音,问自己要不要学习这门课程。

    习惯性地回答了是,少年突然一愣,暗叫不好。

    果然,一阵无法抵抗的睡意袭来,莫林缓缓合上了双眼,自己这个奇怪的能力,居然对课程也有效,可不能提前通知一声么……

    正式开始讲课的安娜·古从袍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魔法卡牌,卡牌微微亮起,然后塔楼顶部的照明水晶暗了下去,一些如真如幻的场景在教室中出现。

    学生们发现他们似乎来到了森林之中,原本的桌椅与四壁的书籍全都变得透明,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黑暗的森林,与各种狰狞的可怕的生物。

    一只比棕熊还要庞大的白狼向它们扑来,一个胆小的女生已尖叫起来。

    可白狼穿过了他们,如同他们只是一些影子,扑倒了另一处的一只巨大的甲虫。

    棕色的液体从破碎的虫甲缝隙中涌出,还未落地便被一群疾驰的小虫吞噬,甲虫的残骸倒在树根边,无数根茎立刻疯长起来,包裹住甲虫残骸,片刻之后根茎扎进土里,再也看不到那巨大甲虫的丝毫痕迹。

    “是幻术吧?”马卡斯低声问道。

    蒂尔娜点点头,中指竖在嘴前,示意安静。

    在那些葱郁的灌木间,依然能看到安娜·古的身影。

    “你们看到的,是混乱森林的模样,”她说道,轻轻挥手,他们渐渐飘起,伴随着一些少年的惊叹,穿越层层叠叠的树冠,停在了天空中,“在秩序之火被点燃前,我们的托德尔便是这样的模样,充斥着黑森林与混乱生物。”

    脚下的森林狰狞如同那些林中的巨兽,头顶的烈日释放着酷热,局部的天气在急速改变,突然而起的飓风,骤聚的乌云泼下大雨,肆虐的闪电不时燃起一片片火光,刚被雨水浸润的叶片又立刻被阳光晒得枯萎,生物在疯狂生长,繁殖,然后成片地死亡,迅速腐烂,仿佛时光的速度被千百倍地加快,甚至随处可见的无序魔力漩涡,诞生出各种狰狞的生物,然后又快速炸碎,将周围的森林短暂地夷为平地。

    “直到伊苏恩的法师学者们,穿过时光之门,来到这里,”随着安娜·古的叙述,他们周围的幻术再次改变,开始急速地飞驰,大地的画卷在脚下迅速卷过,植被变得稀疏,荒芜,冰冷。

    他们来到了冰原上空,这里的太阳仿佛被冻结的水晶,呼啸的风把冰原吹成一张镜面。如此荒芜的地方原本应是一副死寂的模样,但却屹立着一道不该属于这里的建筑。

    那是一道门,一道数百米高的门扉。

    立柱如同黑色的高塔,门前的三道台阶好像宽阔的广场。

    而立柱的中间,是一个光影的色彩斑斓的漩涡,它在疯狂旋转,但又极其稳定,仿佛构成了某种奇特的平衡。

    “这就是时光之门,连接破碎世界所有位面的门扉。”安娜·古的声音。

    便在这时,时光之门发出微光,可以看到几个身影落在了广场台阶上,从这里看那些身影都很小,只能分辨出隐约的几个人形黑点。

    其中一个黑点举起了什么,能分辨出那是一个释放着光亮的球体。

    然后那个球体突然一闪,释放出刺眼的光亮,比天空中的太阳还耀眼得多,那些光芒涌过冰原,洗净天空,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慢慢改变。

    这就是莫林说过的那些开拓者吧,这便是那个开拓的年代啊,巴伦激动地看着这一幕幕的景象,不禁热血沸腾。

    安娜·古拿出另一张淡黄的魔法卡牌,准备讲述接下去的内容,但却皱起了眉头。

    因为她听到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

    “呼……呼……”

    ……

    莫林正在做梦,他又梦到了冈底森林中的那一幕。

    眼光中全是恶毒的伛偻老人,他抓着自己的衣领,撕扯着他松哑的声线:“我要回去!我已经来了太久了!当初不是这么说的!我要回去……”

    但似乎什么虫子在咬自己的胳膊?

    好疼……

    少年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艾玟诺在使劲掐自己的胳膊。

    顾不上去擦嘴角的口水,也顾不上去惊叹他们怎么飘在空中,更顾不上去回想脑海里突然多出来的知识,莫林错愕地看向安娜·古,她阴沉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莫林·卡兰德先生,”明显在压抑着火气,她缓缓说道:“是什么原因让你认为,你可以在我的课上睡觉呢?”

    “啊……”莫林心里一凉,呆呆地接过艾玟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巴,心想这该怎么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睡觉的……

    “站起来回答问题,卡兰德先生,”安娜·古撤去了幻术,周围恢复了教室的景象。

    “我……不是故意的……”转了转幽蓝的眼眸,少年无助地说道。

    “托德尔第一个秩序火种是谁点燃的?”安娜·古问道。

    “伊苏恩的学者法师?”少年答道,这个问题他早就知道。

    “我们的纪元划分与每个纪元的时间跨度是多少?”她又问。

    “上古纪,长度不详,第一纪元,又称遗失纪,跨度大约在两三千年左右,第二纪元,又称狮鹫纪,延续了两千三百七十九年,也有不少人说是两千四百七十年,”莫林回忆着以前看过的书籍,还有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些,慢慢说着:“第三纪元,战乱纪,总共一千五百六十二年,第四纪元,联盟纪,到今年枫红之年,一共是八百四十九年。”

    安娜·古的面色缓和了些,但依旧问道:“关于狮鹫帝国崩溃的五种解释是什么?”

    莫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答案。从来没有读到过,刚刚睡的那一觉中,也没记住关于这方面的内容啊:“……不知道。”

    “即使你提前看过书,也不许在我的课上睡觉。”她说道:“课程并没有严格的教案,我会随兴讲很多其他内容,而且,”她强调说:“所有在我课上提到的内容,都在考试范围之内。”

    “因为你的表现,扣除十分。”安娜·古说道,“现在坐下!”

    不敢争辩的少年坐到椅子上,看着十颗细小光亮从他食指的身份指环中飞出,不禁有些懊恼。每个新生总共只有二十分的起始分,这一下就没了一半,也不知要怎么才能补得回来。

    接下去的课程很长,但莫林如坐针垫。一方面老师讲的大部分内容都已经装在了脑袋里,另一方面,少年能感觉到,安娜·古的目光时不时都会扫过自己,似乎在监督自己。可她那不带情感的审视的目光,少年觉得,快把自己逼疯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他们终于可以自由地交流。

    但蒂尔娜并没有责备莫林,反而忍着笑意说:“十分不算太多,不会太大影响的,只是,你要出名了。”

    维斯魔灵没有解释,少年一头雾水。

    下午的课程不是古典法师学派的,所以他们要回到湖畔。

    在蒂尔娜与其它个别新生组长的带领下,他们走出塔楼,沿着小路来到了另一边的悬崖上。

    悬崖下是茫茫云海,翻卷着直到视野尽头,偶尔露出空隙,可以望见碧蓝的湖面。

    “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直接回到宿舍古堡了,不需要再走好几个奥尔的山道。”蒂尔娜介绍。

    金发的艾莉丝率先做了示范,她轻巧地往前一跃,在半空中还回头笑着对目瞪口呆的新生挥了挥手,然后急速坠下。不过她并不是笔直坠落,而是在空中划过了下弧线,甚至绕过了一座雪峰,消失在视野里。

    “这是魔力搭建的通道,连接到宿舍古堡和其他一些地方,可以很方便地下山,”蒂尔娜解释着,“不会有任何危险的。”

    话音未落,一个红发的女孩已跳出了悬崖,正是那名龙族少女希亚,她大叫着:“好玩诶!特维斯我先走啦!”

    剩下几名龙族小组的成员也跟着跳出了悬崖。

    然而剩下的学生彼此交换着目光,一时竟没人跟上。

    “马卡斯,你先上吧,为了贵族的荣誉哦!”莫林笑着说道,他倒是不怎么害怕,正在帮其他组员鼓劲。

    格索克少年稍微探出了脑袋,看了看陡峭的崖壁深入云海,吞了吞口水,不过察觉到蒂尔娜正在看着他,终于深吸了口气,闭着眼睛,跳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伴随着渐远的惨叫,马卡斯的身影划过同样的轨迹,消失在视野中。

    “巴伦,该你了!”莫林拍了拍卡迪尔少年的肩膀,鼓励道。

    “俺……我……我去跑山路,来得及的!”脸色发白的巴伦答道,转身便要向山下走去。

    “可之前那几个龙族的学生,都跳下去了啊!”莫林说:“咱们不是要超过他们吗,气势上不能输啊。”

    “蛮人不跟能飞的在天上打,蛮人如果不能脚踏大地,和地精有什么……”卡迪尔少年低声嘟囔着。

    “快看,天上有个地精在飞诶!”莫林叫道。

    “地精会飞吗?哪里?”巴伦忍不住回头看去,“清冷的天空,连鹰兽都没有,哪来的什么地精?”

    然后一阵大力传来,他感觉自己已被推出了悬崖。

    “莫林!!!!”卡迪尔少年惨叫道,魁梧的身影飞速坠去。

    “是艾玟诺推的,我可没那么大力气!!!”莫林双手做喇叭状,大声朝远方叫道。

    “艾玟诺,我跟着你跳。”

    小吸血鬼点点头,脚尖一踮,优雅地向下方坠去。

    少年紧随其后跃出悬崖。

    “啊哈哈哈哈……”少年努力瞪大眼睛,看着自己低低地掠过山峰,岩石,飞速下落,果然很有意思啊。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已穿过了云层,湖畔的学院区已出现在视野之中,莫林甚至看到了前面的艾玟诺,与再前面些的巴伦——他已经快落到古堡的塔楼上,速度明显慢了不少。

    耳畔的风变得温暖,鸟儿被落在身后,大半的学院景色尽入眼底。

    一阵阻力传来,莫林感觉下坠的速度在变缓,越来越慢,直到和一片落叶差不多,他已来到了古堡上空。

    轻巧地落在古堡平台上,首先入目的就是脸色苍白的马卡斯与更加苍白的巴伦。

    “哈哈,特维斯,这个好好玩,我们再去玩一遍!”希亚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同时,另一个莫林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红发学长迈克·卡维泽的。

    他人还没从通道中走出,带着回音的喊声已传到耳边:“莫林,你成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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