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雪初融,朝阳暧暧,伊白妮推开冰封的花窗,灵动的风掠过少女粉脸,扫荡在幽暗的室内,霎时,尘埃与秽气通通都被卷去,年青的鸟儿正在展现歌喉,伊白妮紧了紧领口,玉项由暖洋洋的围巾包裹。

    执起身旁的扫帚,伊白妮徐徐收拾起修道院阁楼的仓库,安朵拉的钢管琴已经第二次奏响,她还得要帮忙准备午饍,这时间已不容许她仔细清理周遭,所以,伊白妮仅仅只是把地板擦抹数回,便转头重新栓上门锁,抽身离去。

    奥德金家来到忍冬修道院已经快要四个月了,一切似乎正在慢慢安定下来,过程顺利得连伊白妮本人也深感诧异,原以为将会把她们紧紧勒痛的悲伤竟然一次都没有显现,朝来夕去间唯有光阴的洗刷,在同样受难的亲人身边,谁也不敢自私地流下眼泪。

    “早安,伊德修女。”

    “小伊,早安哦,在打扫?”

    “是的,刚刚整理了一下阁楼,马上就为大家准备午饍。”

    “辛苦你了,小伊。”

    “不会。”

    在过去四个月中,像是这样子的对话一直无声无息地流淌、填塞在墨发少女的日常,她很少平静下来,工作与睡眠几乎占满了她的生活,而当难得的独处出现时,伊白妮却是赫然发现,过去的伤痕既已结疤,不痛只痒,无哀仅悔。

    以修女们暗许的庄重步姿经过一个又一个古老的门扉,转过一个又一个角落,伊白妮迈进了罗林女士的厨房,身为主厨的罗林曾经一度为突然增加的百人伙食而忧虑多时,如果不是奥德金家的长女毛遂自荐,她大概还在抱怨不止。

    “你来了?小伊。”

    “是的,罗林修女,今天还好吧?”

    “除了芝士少去数块外,什麽都好。”

    “很抱歉,罗林修女!”

    联想到自家小弟异於常人的胃袋,伊白妮恶狠狠地说道:“我会好好管教那个食货的!”

    “呵呵,这次就算了吧。”

    罗林笑了笑,也没有多少追究的意思,不过只是数块芝士罢了。

    “不!这是原则的问题。”少女坚持道。

    寒暄一阵,少女穿上围裙,便往埋首一角砍瓜切菜的艾朵琳缓步走去,她拿起挂在墙勾上的一柄长刀,一边把萝卜切丝,一边有意无意地向妹妹说道:“桑德森修士昨天告诉我,他怎麽样都找不到一本书,那一本书册好像叫作……叫作什麽《元素启蒙》的样子,对了,作者好像是那个谁,塞密思-伊德,对吧?我亲爱的妹妹。”

    长姐所指为何,艾朵琳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红发女孩当即讪笑道:“我想……老修士今天一定会很快找到那一本书册的。对了!小伊姐姐,我们先别说这个了,你知道崔伯林昨天晚上又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窜到酒馆去了吗?!”艾朵琳果断卖队友。

    锵的一声。伊白妮劈然搁下尚未握暖的刀柄,她如同机械般扭曲颈项,向自家的二妹淡淡地问道:“真的?你没有看错吗?要是弄错了,可是会很不好的事情喔──”

    虽然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麽很不好的事情,但是红发女孩仍是用力地点头,表示肯定,她一脸认真地重申道:“错不了的,我半夜醒来时,没有看到他的人。”

    “哼!”在艾朵琳的目送下,墨发少女气冲冲地踏出了厨房,长姐笔直的脊背与狂曳的马尾皆让女孩感到胆颤心惊,自从来到忍冬修道院以後,伊白妮翻然变得让弟妹两人敬畏不已,红发女孩偶尔还会在不经意间,在长姐身上找到母亲的影子,使她既心痛又心暖。

    眨了眨眼,掌厨的罗林愕然道:“那谁来负责小伊的部份?”

    “让我来吧,罗林修女。”一阵尴尬的陪笑,艾朵琳左一刀利索,右一刀清脆,把伊白妮负责的那一篮萝卜也同时切去,当然,一心两用下的制成品难免会出现一些落差,但亦总好过耽误整个修道院上上下下的进餐时间,若是耽误了,大家就要挨骂了。

    无论是伊白妮或是嘉莉维娜,她们都是非常残暴的存在……

    「吾弟,愿生与死之女神眷顾你的路。」

    在洋葱的偷袭里,艾朵琳无声地为同伴洒落一串闪烁的泪珠。

    ……

    ……

    昏沉的寂灵死堂中,一连三十六个灯盆在正圆的大堂内围成另一个正圆,火光将四周的石墙与圆柱均染成暗红,抑扬顿错的诵谂从火盆圈正中扩散而出,六名修士正低头抡拨念珠,指头时快时慢,循声按节,六段迥异的经文於死堂内汇成一股诡谲的氛围,而牢牢由赤锁封隔的门外,却是截然不同景象。

    呼噜~

    呼噜~

    一双熊猫眼的崔伯林正靠在一把地拖上站立而睡,男孩没有察觉到一条麻蝇已悄悄爬上他的肩头,穿过他的胯下,又横越在他的胸前……他只梦见了酒女、说书人、佣兵、冒险者,以及许许多多盛夜的欢畅与狂呼,昨天的酒馆狂欢夜真的十分过瘾!

    随着太阳的上昕,圆花窗的晨光也化作万紫千红,俏皮地洒在男孩的脸庞,把他的双目刺得微微灼痛,面带恼怒的男孩慢慢睁开了困倦的双目,然後,他生硬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早安,小伊姐姐!你为什麽会突然到我这一边来?……还有……干麻要绑起我?”

    “亲爱的崔伯林-奥德金,科尔之子……”墨发少女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亲生小弟,她在认真思考,思考一个富有教育意义而同时具有足够阻吓性的刑罚,在这一些日子下来,她对於管教两位弟妹是愈来愈得心应手了。

    “是的,姐姐,我在这。”崔伯林当即赔笑应道,现在,他已经心虚得不能再心虚了,自忖「作恶多端」的男孩不知道自己被奸细揭发的好事到底是哪一件,但可以肯定的是,灾难已经降临到自己身上,而这个时候唯一可行的必生之法便是:忏悔。

    挑了挑姣好的娥眉,伊白妮冷道:“坦白从宽,欺瞒从严……说!说你做错了什麽事?由严重的先说起,要是少说了任何一件,哼哼,後果你是应该明白的。”

    「又来这一套!」

    男孩暗自叫苦,每次遇上这个问题,他总是会把该承认的都全部承认,而不应该承认的也一同承认,他不知道伊白妮到底是从哪里把这一招学来,但他非常肯定,这招的发明者绝对是一个非常阴险的坏蛋!一个必须当众杀千刀的大坏蛋!

    “昨晚我到酒馆去了……”崔伯林坦白道。

    “嗯哼?”伊白妮点了点头。

    “前天我在艾朵琳借书时,帮她把风……”

    “嗯哼?”伊白妮挑了挑眉。

    “我偷吃了厨房的芝士……”

    “嗯哼?”

    崔伯林一脸仔细地想了想,才幽幽地摇头道:“应该没有了……”

    双手抱胸,伊白妮眯起双眼,使劲抬起男孩滑嫩的下巴说道:“哦?是真的没有了吗?我想……哪件事,你应该不会忘记才对。”

    崔伯林一脸迷惑,反问道:“到底是哪一件事?我……我怎麽不记得了?”

    “你该清楚游戏规则,吾弟。”

    “好吧……”崔伯林一脸忍痛地说道:“其实,我昨天晚上没有刷牙!”

    反了反白眼,伊白妮终止了盘问,兀然说道:“准备好了吗?”

    “准备什麽?”男孩疑惑地问道。

    “再一次成为忍冬修道院茶余饭後的话题。”

    墨发少女的一双琥珀散发着奇异的光彩。

    “你的意思是……?”

    “用讲的太慢,来,你姐做给你看。”

    恶魔在微笑。

    “不!!”

    罪人在惨叫。

    ……

    ……

    院长室内,墨发少女将身子从窗户探出半个,擦洗玻璃的素手沾满冷水,在初春寒风的吹拂下近无知觉,而少女的身後则是一位端庄美丽的女士──嘉莉维娜。修女长平静地俯览着一本精致古雅的帐簿,优美的文字在泛黄的书页中勾勒出一个俗气的事实:赤字。

    “桑辛德,你怎麽看?”

    “该省的都已经省了,如果要继续收留那些孩子,我们需要更多的收入。”

    “问题是如何?财政部可不会因为我们的善心而把预算调高。”

    “也别指望修士们会以劳动抚养那些与他们无亲无故的孩子。”

    沉着的眼晴在思索,纤美的玉手於一旁的羊皮纸上写下数个悠长的名字,嘉莉维娜淡淡地说道:“或者,我们可以试着将目光放在那些贵族富商身上。”

    稍稍打量自家院长上佳的容姿片刻,老修士给予了肯定:“可以,这个方法的确可以一试,但恐怕也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要知道,我们修道院一向不受那些老大爷们的重视,国王的关爱垂询可不曾远离我们,给清修的院士塞钱,难免会惹人非议──”

    院长女士隐约地皱了皱眉头,深黑的墨液在名单里半数文字上搁下一道横线,庄严声线难得忧愁地问道:“嗯,你还有想到什麽方法吗?”

    桑连德老人耸肩不语,嘉莉维娜了解这个姿态的意义,这是她们彼此的默契,解决的方法并非没有,只是肯定不会出自老修士的口中,他本来就反对收留这些孩子。

    修女长抿嘴闭目,重新在内心划策、组织。

    冷不防地,一道清脆的女声在嘉莉维娜的背後响起:“那个……”

    “怎麽了,小伊?”修女长回头微笑应道。

    “不如……"有点犹豫,又带着些许谨慎,伊白妮断断续续地道:“让孩子们去工作吧……”

    “哦?”

    “许多孩子们待在这儿都无所事事,除了下午的启蒙课与值日外,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闲逛戏耍当中渡过,站在长姐的立场,我可是衷心希望艾朵琳她们能够学得一技之长。”当伊白妮急急将自己内心话一口气说完,手心也渗出了一层冷汗。

    修女长不褒不贬地点了点头,回道:“嗯,小伊你先退下吧,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需要与副院长商谈,还是那一句话,别将这里任何事物带到门的外面。”

    “是的,修女长。”

    少女跟随在修女长身边已经数个月了,她知晓自己刚才大概没有犯错。

    ……

    ……

    此时,修道院上的春阳正盛,修道院内的人影斑斑,数十个稚子围观在钟楼底下,崔伯林居高临下、占尽高处,在寒风与议论里,以最接近的距离倾听正午的报时钟声,男孩始终无法理解……为何修女长会默许自家长姐一直以来的荒唐举动?

    “哪位好心的可以把放我下来啊!救命啊!救命啊!”

    “哈哈哈!快瞧!快瞧!超蠢的!”

    宛如蜘蛛一般被人垂吊在钟面上的男孩嚷声求救,却只是引来了林涛与笑语的响应。

    伊白妮教子,谁人又敢参和其中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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