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碧水月忍住没有说。莫璃韵叹了口气,说道:“那时候你还没有出生呢!哀帝二纪,那是两千六百年前,那时候我只有两岁。因为我娘走得早,父亲对我便很严格。我才两岁,父亲便开始教我认字读书。四岁的时候,当别的小孩都在玩闹的时候,我却不得不起早贪黑为了达到父亲的要求。要说怨,也不是没怨过,甚至还特别地不满,现在在明白父亲对我的期许和关爱。

    就在这一年,七卿之乱爆发,父亲作为保皇派,和碧水氏、慕颜氏站到了对立面。那时候的我很不明白,为什么昔日的好兄弟,却会翻脸成仇,在战场上拔刀相见?还没等我想明白,变故便来了。你的父皇、当今圣上在战场上将我父亲击败,父亲在败走时被绫叶苍背叛,理由竟是认为我父亲与你父皇有旧,这次失利必然是我父亲刻意为之。那时,我父亲仰天长笑,他笑得很痛快,笑得泪流满面不能自已。而在慕颜萧和冰蝉铃的双重追杀下,父亲的军队死伤惨重。终于有人心生叛心,竟暗杀我父亲。父亲虽然手刃了那人,可那刀上淬了毒,父亲本就一身是伤,终于招架不住驾鹤西去。走之前,他对我说了很多。他说韵儿,人一辈子一定要有一个挚友,就如威帝那样的,虽然威帝打败了他,但也是局势所迫。他说韵儿,你要看清楚哪些人可信,哪些人不可信;哪些人可以托付生命,哪些人就只能敷衍一下。他说韵儿你以后一定不要卷入权利斗争之中,这是个无底洞,它折磨人心,践踏感情,它丑化美好却歌颂罪恶,它让兄弟变仇敌,让仇敌为利益相互利用。他说韵儿你要好好活下去,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坚强勇敢地活下去。他说,其实,父亲很爱你……”

    莫璃韵不停地说着,声音始终淡淡的,似乎早已看开十分淡然的样子,只是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颓然地摆弄手中竹笛。

    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也陪着他这样坐着。就这样,在这样如此好的夜色中,滴翠亭中两个身影,一个瘦弱却红得妖冶如蔷薇,一个高大却白得素妍如腊梅,比肩而坐,相顾无言。

    过了半晌,碧水月见莫璃韵始终不说话,闭着眼睛,呼吸轻缓,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扶他去文阳殿,刚起身,便听莫璃韵道:“别走,再陪我一会儿……”月一时愣住,呆道:“你,你是在说我吗?”结果韵又没了声响了,忍不住气恼起来,刚要说两句话,直接莫璃韵突然怒目圆睁道:“该死!”月一惊,便发现东边方向火光四起,杀声震天。

    “是魔族!”莫璃韵冷声道,“我感觉到了霸邪的气息,这个畜生!”他脸上一凛,杀意陡升。碧水月不由颤了一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莫璃韵。印象中的韵,嘻嘻哈哈,总是没个正经;眼前的韵,目光决绝,一身戾气。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立刻赶到了火光所在——竟是锦阳殿!

    月的目光一凛,只见侍监侍女遍地奔走哀嚎,锦阳殿前殿已经化成一片火海,无数面目可憎的魔族咆哮着,呼喝着,狂笑着,就好像自己已经征服了神界一般。在看神族这边,虽然羽林卫已经集结组织了抵抗,然而奈何魔族数量众多,竟呈现缓缓败退之象,致使现在前殿失守,后殿安好的局面。

    在抵抗魔族的诸神中,碧水月一眼便瞧见了慕颜琴。只见她一袭红衣,挥舞两袖白练,寒夜之中,仿佛腊梅落雪。然而却并无人敢因这美景而小瞧她,在大群魔物的围杀下,慕颜琴依旧从容不迫,白练挥舞间,将近身的魔物尽皆抽得粉碎。卸去凤冠的她,狂风呼啸下长发飞舞,精致的脸庞上凝结着冷冷的杀意,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女将,不由为之倾倒。

    “不愧是慕颜家的女儿,‘文可安邦,武可定国’,虽不知文采如何,但这武,丝毫不逊于其兄慕颜筝,颇有当年珍后风范啊!”莫璃韵见到慕颜琴的飒爽英姿,不由称赞道。碧水月轻笑了一下,又立刻转回了那冷漠决绝的神情,只听他低声喝道:“放肆!”虽然声音不大,却蕴含神魂之力,掷地有声。尤其是话语中的杀气,竟令那些魔物们一愣,扭头望向他。“就是他!”不知谁喊了一句,“他就是碧水月!杀了他,绫叶弦大人重重有赏!”

    绫叶弦?怎么会是她?月的瞳孔一紧,看着那些蠢蠢欲动的魔物们冷笑一声,伸出手,指向最近的一个魔卒。那个魔卒便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攥住一般悬至半空,月的五指缓缓收向掌心,再猛地张开。只见那魔卒发出惨厉的哀嚎,身体竟仿佛一个面团一般被捏扁,然后突然爆开!鲜血和碎肉飘洒,在空中,映衬着月的冷笑如同一个修罗恶鬼!

    “别害怕,兄弟们!他只有一个,再厉害也架不住人多!只要杀了他,绫叶弦大人重重有赏!”又有人叫嚣着。莫璃韵不由动怒,大喝道:“大胆魔物!竟敢口出狂言——”话还没说完,碧水月便笑道:“韵,不用理会,我倒想看看这些家伙有什么能耐。霸邪逃了回去,也不知道究竟能给这些魔物带来什么,哼!”莫璃韵还想说什么,但是看碧水月的神情,也知道退至一旁,收起了赤炼剑。

    碧水月看着蜂拥而上的魔族,冷冷地挥了一下手,便见狂风呼啸,大片大片的魔族在这一击之下被风刃撕成碎片。这一击虽然威力不小,可是魔族数量众多,这点伤亡倒也不算什么,反倒是鲜血激发了他们的凶性,更多的魔族冲了上来。碧水月不慌不忙,先是一道劲风将魔物们生生逼退百步有余,紧接着月托起右掌,一块冰晶在他手中闪闪发光,“感受下严冬之力吧。太水源经,封世冰!”这一次碧水月并不像上次那般束手束脚,用出了七成功力,百里之内,一瞬间冷得仿佛空气都结了冰一样。魔卒们身体好点的被动的浑身僵硬,不住地打摆子,身体差的直接被冻成了冰雕。就在剩下的那些魔族正要想法子驱寒的时候,碧水月却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只见他猛地将那冰晶抛入天穹,瞬间天上便下起了冰箭之雨,“太水源经,碎世雨!”那些即便抵御得住严寒的魔卒,也被这箭雨射成了筛子,而那些变成了冰雕的,更是被射成了一地冰晶。仅这两招,魔族死伤惨重,近三成兵力被彻底毁灭。

    碧水月冷笑着看着那个鼓动着魔卒上前的小头目,一脸玩味仿佛戏弄着这个魔将。方才他可以运转法力,让这个小头目只是被冻僵了身体,却没伤着性命。“卑鄙……无,无耻……”那个魔将只能断断续续地骂道,身上被凛冽的寒气冻住,甚至冻裂,流出的魔血也一小会就被冻住,根本无力反抗。

    “说,绫叶弦怎么了!”碧水月喝问。那魔将倒是一副刚正不阿宁死不屈的模样:“休想!我死都不会告诉你!”说话间还在不停打着摆子。“冷吗?”碧水月的语气淡然,在别人听起来却是充满了讽刺,“那就暖和一下吧!”那魔将闻言暗道不妙,但已来不及,他临死前最后一眼便是漫天火焰吞噬了他,而这火焰之后,月的笑容那么残忍,嗜血……便化作了飞灰。

    莫璃韵放下手,手指尖火光缓缓熄灭。碧水月抚摸着手背道:“看来,魔族也不过如此!”

    “是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不知太子大人有何训练良方啊?”

    莫璃韵一听这话,豹眼园瞪。倒是碧水月淡定地抬起头:“如此资质,训练也没什么用,还是回去老老实实地抱孩子去吧。对吧,绫叶弦?”

    绫叶弦一笑,笑容间邪气陡升。如今的她,虽然仍有神族的气息,却一身戾气,令人不由心生憎恶:“可偏偏这些该抱孩子的兵卒,杀得南天门抱头鼠窜,火烧了你的锦阳殿,太子大人作何感想?”

    碧水月道:“以多欺少,魔族一贯如此。魔界对神界的战争,又何曾胜利过?就如同今天一样,能挡我神族一击者有几个?”

    “那么,弦倒想领教领教了!”说完,便看绫叶弦唤出一杆银枪,朝碧水月刺来。

    碧水月脸上的笑容依旧,只是轻轻平推出右掌。只见一团柔和的白光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他的右掌上跳动,正迎上绫叶弦的枪锋。只听“当”的一声,二人皆是身躯一震,但却并未退开。绫叶弦的枪锋刺入白光些许,却再也不能刺入半分,不论绫叶弦再怎么用力,银枪都纹丝不动。而碧水月,脸上的笑容仿佛万古不变一样,砍得绫叶弦牙根直痒,恨不得将月撕碎了活吃掉才痛快。

    握着银枪的手又攥紧了些,绫叶弦紧盯着碧水月的动作,而碧水月仅仅只是偏着头看着她,身子一动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弦可真是佩服三殿下啊!”绫叶弦出口讥讽月,碧水月嘴角撇过一丝蔑笑,道:“看来霸邪在你身上下了不小的功夫啊,之前还只是罗天真神境,如今已经是大罗道祖境圆满,只差一步就可以踏入司命天君境了,倒叫我不敢小瞧呢。”“少废话!”绫叶弦喝道,持枪刺来,碧水月忙侧身堪堪躲过,脸色一凛。

    我们真的一定要你死我活吗?碧水月心中一窒,又一次闪身躲开了绫叶弦的进攻。

    锦阳殿的火光中,霸邪远远看着天空中缠斗着的两人,思绪有些飘忽。万没有想到自己临时起意,将这绫叶弦收入麾下,起初还觉得这女娃娃辜负了自己的期望,结果却发现,这女娃娃的潜力超乎寻常。只不过告诉她碧水月和慕颜琴联姻的消息,兼之离魂术,便道心大乱几乎魔化,修为也突飞猛进,已经是大罗道祖境圆满。只是可惜,这女娃娃始终旧情难却,对上她的“老情人”碧水月,始终没法下狠手。不过看看碧水月,似乎彼此彼此。

    霸邪冷笑一声,举起了手中一柄墨黑如漆的宝剑。宝剑上的咒符闪动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这柄宝剑名唤“诛仙”,从霸邪出现在魔界开始,就一直是他的佩剑,神秘而强大,随着霸邪的消失也销声匿迹,如今霸邪归来,自然也是这柄曾经翻云覆雨的魔剑重见天日之时。

    只见诛仙剑剑身荡起不详的涟漪,就在霸邪高举诛仙剑,准备荡平锦阳殿时,旁里却突然跳出一人,一剑集散了霸邪聚起的剑力。霸邪堪堪躲开,才没被那剑劈中身子。再定睛一看,霸邪怒道:“又是你!”

    此人正是莫璃韵。他手持赤炼剑,低声喝道:“孽障!从祈元坛逃出去不好好躲着,竟然还敢来神界!还不快快受死!”说完,莫璃韵捻了一个法诀,轻抚赤炼剑剑身,刹那间赤炼剑上燃起熊熊大火。莫璃韵握紧手中的剑,朝霸邪斩来。霸邪却是一脸轻松,只见他一把捏住赤炼剑,即便剑上火舌也丝毫不惧,反倒开口嘲笑莫璃韵:“就这么点力量?还真是高看你了!”

    莫璃韵不由得气结,他这时才意识到,在祈元坛下,霸邪被神印所束,才面对他身处下风。如今没了神印束缚,自己在霸邪面前什么都不是。“什么怪胎,怎么这么厉害?”

    听到这句话,霸邪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眯起眼思量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如此拼命修炼了,想来想去,一个女人的影子竟令他心痛了一下,就在他想记清那女人的样貌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

    “欺负年轻人算什么?我这把老骨头陪你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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