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宋嬷嬷把御花园几次修改的图都拿来给赵祯看,赵祯拉着忘忧问“你觉得这里该如何修缮好呢?”
    忘忧仔细看过图样,在心里描摹着修好的样子,最终也不知如何选择,遂笑道“陛下觉得怎么样好就怎么修就是了,奴婢哪儿动这些。”
    “且不管这些,先说说你家府邸想要如何修?”赵祯又问。
    忘忧笑了笑,说“我只想修成之前的样子。”
    “林府之前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依稀记得,但跟哥哥商量一下,应该能够画出完整的图样。”
    赵祯想了想,说“也好,明日让沐霖进宫,你们兄妹商议着先把图样画出来。”
    “陛下,我有一事还得求陛下做主。”
    “你说。”赵祯低头看着图样,漫不经心地应着。
    “不知丁府抄家之后,女眷是如何处置的?”
    “直系亲属随丁巍父子一起流放到岭南,身在奴籍的交给牙婆发卖,所得银两跟丁府的财产一并充入国库。怎么了?丁府里还有你惦记的人吗?”赵祯抬头看着忘忧。
    “当日在刑部大牢里,我答应过韩恪要保住翡翠的性命。她丁府的一等丫鬟,应该一并发卖,等那日,我着人把她买下来。不知陛下是否允准。”
    赵祯笑了笑,抬头看着忘忧说“这样的事情何必回我?你让人去办就是——张仲桓,还有余先生他们谁都可以,拿钱买人就是了。”
    “怎么能不跟陛下说呢?说到底她是韩恪跟福音的女儿。”
    “籍契上不是,我朝律法就无法判定她是谁的女儿。何况朕也不是滥杀之人。”
    “多谢陛下隆恩。”忘忧欠了欠身,笑道。
    赵祯靠在枕上懒懒地问“谢?就这么一句话就算谢过了?”
    “那陛下想要什么?要不,我去给您做点好吃的?”
    “不要。”赵祯摇了摇头,别有深意地看着忘忧,低声笑道“要不,你以身相许吧。”
    “……啊?”忘忧的心头慌了一下,忙低下了头。
    “不愿意啊?”赵祯看忘忧躲避的眼神心里倍觉失望,但依旧逞强地笑道“罢了,朕不喜欢勉强人。”
    忘忧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尴尬的笑道“陛下如今也会取笑人了。”
    赵祯生气地翻了个白眼,哼道“取笑你怎么了?你是朕的人,还不能取笑一下了?”
    忘忧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忽然就生气了,于是忙双手递上茶,说“是,陛下想取笑也好,想打骂也好,奴婢都不敢有怨言。请陛下看在奴婢任劳任怨的份上,就别生气了。”
    赵祯依旧冷着脸,接了茶默默地喝着。
    忘忧不敢再招惹他,便借口小厨房炖着的老鸭汤到了时辰,便退下去了。
    沈太妃的棺椁出宫这日,忘忧也跟在送葬的队伍里出宫,为沈太妃送灵至汴梁城外,眼看着队伍上了官道方脱了身上的孝服摘了发髻上的白花,跟着早在这里等候的何妈妈上了一辆马车。
    “哥?”忘忧上了车之后看见车里的沐霖,惊喜的问“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啊。”沐霖往一侧让了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忘忧坐在沐霖身边,开心的问“图样画好了吗?”
    “还没有。”沐霖摇了摇头。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没画好?你找的那位孙先生行不行啊?”忘忧着急地问。
    沐霖拍了拍忘忧的手,笑道“这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一会儿见了孙先生,你再好好地跟他说说。”
    “那也是你的家,难道你都忘了是什么样子的了?还有,我今天还要去一趟关押丁家女仆的地方,赎一个人出来。”
    “不用去了,那个叫翡翠的丫鬟在丁府抄家之前就离开了。”
    “离开了?去哪儿了?她怎么可能随便离开呢?”
    沐霖蹙眉解释道“她不在奴籍,查抄的时候丁府奴仆的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所以办差的人也没发现,更没上报。我昨天让余先生去打听的时候才知道那些人里面没有她,余先生问了一个叫茉莉的小丫鬟才知道她早就离开了。”
    “茉莉?她现在怎么样?”忘忧拉了沐霖的手问。
    沐霖轻笑道“我知道你跟她的关系也不错,已经帮你把她买回来了,还有她的父母。”
    “谢谢哥哥。”忘忧笑着枕在沐霖的肩上。
    “我听说刘少奢为难你了?”沐霖又问。
    “没有的事儿。哥哥放心,在乾元殿里,除了陛下没有人敢给我脸色看。”
    “你不说,我也想跟你商量呢,你总不能在宫里呆一辈子。之前是没办法,现在家仇已经得报,你也该回来做回林姑娘了。”
    忘忧立刻点头应道“嗯,我也想回来。”
    沐霖沉吟道“那我去跟陛下说,这两年我们兄妹两个为他办事,想来求这样一个恩典还是不难的。”
    忘忧忽然想起赵祯那一句“以身相许”的话,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怎么了?”沐霖听不见忘忧的回应,低头看她沉思发呆,以为她有什么顾虑。
    忘忧忙笑道“没什么。我们去秀林居吗?”
    “你有心事?”沐霖追问。
    忘忧掩饰地笑了笑,说“我哪有什么心事?只是觉得翡翠消失的太奇怪了,你说会是什么人把她带走了呢?”
    “我已经叫人去查了。但这样的事情显然是有准备的,我们恐怕很难查到什么蛛丝马迹。”
    “我们可以这样想——那个人赶在丁府被查抄之前把翡翠带走,而且丁府那么多人,他只带了翡翠走。足以说明此人知道翡翠的身世。在这个世上,知道翡翠身世的人不多,连韩恪都是在刑部大牢里听静氏说了才知道。所以,哥哥猜猜这人会是谁?”
    “恐怕也只有太后了吧。”沐霖轻笑道。
    “所以呢?”忘忧笑问。
    “已经安排人暗中盯着宗正寺了,放心。”沐霖笑道。
    “还是哥哥聪明果断。”忘忧挽着沐霖的手臂笑道。
    坐在车尾的何妈妈笑道“许久没见着公子跟姑娘一起说笑了,恍惚中老奴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呢。”
    “我已经另选了吉地,正在修坟茔,今年清明就给祖母和父亲他们迁坟。”
    忘忧听了这话不由得红了眼圈儿,满是歉意地说“哥哥说的是,比重修府邸更重要的就是这件事,只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沐霖按了按忘忧的手,安慰道“这些事情本来就不该你一个小姑娘家操心。你只管照顾好自己,等到了清明跟我一同去祭拜就行了。”
    “嗯。”忘忧点点头,她自然是一定要去的。
    忘忧在秀林居带到天黑,赶在宫门下钥之前进宫。到了乾元殿发现赵祯还在跟赵承泓商议事情,再问宋嬷嬷,说陛下晚膳还没用。于是换了衣裳洗了手,去小厨房端了两碗八宝酥酪送进了书房。
    赵祯看见忘忧时愣了一下才察觉肚子饿了,因对赵承泓笑道“只顾着跟大哥说话,竟忘了时辰。大哥也饿了吧,先吃点酥酪。”
    赵承泓起身谢恩,又劝道“陛下勤于政务废寝忘食是社稷之福,但也要爱惜龙体。”
    “朕知道,只是这户部的事情千头万绪,实在让人头疼。”赵祯抬手请赵承泓去茶案跟前吃酥酪,又对忘忧说“今晚朕留大哥一起用膳,你去准备一下。”
    忘忧答应着去小厨房安排。
    当晚,赵承泓跟赵祯议事到三更时分,宫门早就下钥,赵祯便安排陈常禄带着他去听雪阁歇息,自己方回了寝殿。
    忘忧伏在寝殿的榻上等的迷迷糊糊,恍惚感觉身上一沉,立刻睁开了眼睛便见赵祯手里的衣领斗篷尚未完全盖在自己的身上,于是揉着眼睛问“陛下回来了?”
    “以后朕三更天不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先睡,不用等了。”赵祯说。
    “这怎么可以?服侍陛下是奴婢的职责呢。”忘忧忙起身服侍赵祯脱去外袍准备歇息。
    赵祯也是累得很了,此时躺在床上竟不能眠。忘忧打了个盹儿被吵醒,一时也难以入睡,又听见帐幔里翻来覆去的动静儿,因小声问“陛下怎么了?”
    “身上酸痛,睡不着。”赵祯低声叹道。
    忘忧起身,拨亮了油灯,行至龙榻跟前缓缓地掀开帐幔,小声说“想来是因为今日陛下在书房坐了一天,身上气血不通,不如我给陛下捏捏肩背,松松筋骨吧。”
    “也好。”赵祯说着,也起身盘膝坐好。
    忘忧上了龙榻,跪坐在赵祯身后给他揉捏着肩颈的穴位,赵祯顿时觉得肩颈酸痛之余又有些说不出的畅快。
    “朕发觉,一天也离不得你了。”赵祯叹道。
    忘忧只当这是他的褒奖,轻声笑道“陛下说笑了。”
    “今日见着沐霖了?”
    “多谢陛下挂念,见着哥哥了。只是有一件事很蹊跷。”
    “何事?”
    “翡翠——就是福音跟韩恪的女儿,由丁巍夫人养在身边的那个姑娘,竟不见了踪迹。哥哥派人去查,说是在丁府被抄家的前一夜离开了丁府。而且她不在奴籍,此时竟查不到她。”
    “这也难怪,她对我们来说是个意外,但对早就知道她身世的人来说却是一个留在暗处的棋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反正你跟丁素云都认识她,想必这颗棋子暂时也没什么用处。我们只需小心些就是了。”
    “陛下说的是。”忘忧说着,从赵祯的肩膀捏到手指,然后细细的捏过每一个关节。
    赵祯舒服地叹了口气,闭着眼睛说“你家府邸的事情怎样了?”
    “兄长说清明节快到了,活着的人都还好说,要先为死去的人考量。”
    “这也是对的,如今家仇得报,修祖茔,祭家人是应当应分的事情。到清明之前的几日你便出宫去,帮着沐霖料理祭祖的事情吧。”
    忘忧扶着赵祯伏在榻上,开始揉捏他的小腿。赵祯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人也开始犯迷糊。
    原本忘忧想说脱离宫籍出宫的事情,但听见赵祯渐渐地睡着了,便没再多说什么
    出了正月,冰雪消融,春日渐暖。御花园里开始破土,首先是那片被刘少奢祸害的湘妃竹拔了去,工匠新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六角凉亭,按照布局,四周除了重新栽种湘妃竹之外刘少奢又把自家府邸里的几块玲珑石搬了来跟竹子搭配,力求做到一步一景。对此,赵祯心里还算满意,遂在处理政事劳累之际过来看看,也算是监督。
    “陛下,您看这块石头像不像一柄如意?”刘少奢讨好地问。
    赵祯眯起眼睛欣赏了一会儿那块石头,点头说“嗯,这应该是舅舅五十岁寿辰时湖州刺史孝敬的吧。你就这么搬进了御花园,你家老大人不心疼的跳脚?”
    “给旁人他自然会心疼,但送进御花园他自然是乐意的。承恩公府里的一切不都是陛下的嘛。”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油嘴滑舌?”赵祯围着凉亭转了一圈,心里还算满意,又问“这亭子花了多少银子?朕回头让他们补给你。”
    “陛下说笑了,实不相瞒,这修亭子的钱原本也是您出的。”
    赵祯挑眉问“这话又怎么说?”
    “这修亭子的钱是我偷偷把您之前赏赐的那幅吴道子的真迹拿出去从一个富商手里换来的。”
    “哈哈!”赵祯闻言忍不住大笑,点着刘少奢的胸口说“一会儿朕让人去库房找两块皮子。”
    刘少奢纳闷地问“陛下是要赏赐吗?可是天气渐暖,若要赏赐也该是绸缎,要皮毛作甚?”
    “若要做护膝,自然还是要皮毛。省的舅父罚你跪的时候,你跪瘸了双腿,朕这御花园修缮到一半就停工了。”赵祯说完,带笑离去。
    刘少奢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渐渐地收敛了笑容。
    “我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人了吧?居然奢望跟天子有什么兄弟之情。”刘少奢怅然叹息。
    这个曾经挥洒肆意的少年郎如今也学会了讨好和算计。
    ------题外话------
    今天必须还有一更,这几天太懒散了,再此立个flag,督促一下懒癌的自己。
    嗯,么么哒!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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