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有点危言耸听了,我从小到大受到唯物主义那么年的熏陶,还不至于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听到这句话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长安可能糊涂了,毕竟矿工迷信的多,平时遇到一些算不上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要大惊小怪,何况总是呆在井下那么幽深黑暗的环境中,他这么说是情有可原的。

    另外,还有一个可能性不能忽略。也有可能王长安说的这句话并不是指井下发生的事,或者根本说的就不是这句话,是医生听错了,医生刚才不是说好像嘛。那个老谢听不清楚,医生就能听清楚了?

    文明应该和我的想法一样,他一字一顿的问医生道:“你确定吗,他说的是这句话吗?”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应该是!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王区长不耐烦的说,既然王长安没有生命危险,那咱们就一起听听,听清楚了不就知道了?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拉开了挡在我们面前的那道帘子,站在了还在检查的张曦身旁。

    一直到这时,我才见到了这个可怜的矿工。只见他仰躺在病床上,工作服已经被脱了下来,浑身上下的煤渣也已被清理干净,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毛毯,胳膊上和胸前插着几根管子,用以维持他的生命和监控身体的状况。

    不过他并没有一动不动,而是始终在喃喃不休的晃动着脖子,眼睛也一会儿睁开一会儿闭上。当他那双眼睛睁开的时候,确确实实如老谢所说,眼白多眼黑少,直勾勾的不知道在看什么,怪吓人的。

    “你们看,”张曦检查的差不多了,她掀开毛毯的一角,露出王长安左腿侧面的一处伤口,对我们道:“这一处的伤口很深,大概深达三厘米左右,表面的挫伤是从上到下,带着一定的倾斜角度,是从前面刺入的,长度大概有五厘米左右,幸好没有伤到大动脉,不然的话就完了。”

    我问道:“这说明了什么?能确定是人为的吗?”

    张曦点点头,道:“如果不是王长安在往上爬,或者往上跳的时候刺入了锐器,那就是人为的了。这种伤口那么长那么深,很难想象是自己造成的,因为剧烈的疼痛会本能的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不可能伤到如此严重才发觉。”

    文明想了一下,接着问道:“如果不是往上爬或者往上跳,而是倒着载下去,或者被上面掉下来的什么东西砸中了呢?那他就控制不住了。”

    张曦继续解释道:“这一点我想到了,你说的这两种情况通常不会只造成腿部的伤口。如果是倒着栽下去,一般伤口在头部或者胳膊和上身处,如果是被上面掉下来的东西砸到的话,那么也不会有越过头身,直接砸到腿上的道理,除非他当时是以一种非常古怪的姿势半站半坐的。”

    我还是不放心,接着又提出新的问题道:“如果他是站在一个坑的旁边,坑的边缘有一根竖着的钢筋,或者类似的玩意。然后他一不小心掉进了坑里,那一瞬间,竖着的钢筋恰好插进了他的大腿。有没有这种可能性?”

    张曦盯着我看了几秒钟,道:“你说的这种情况几率极低。如果是这样的话,伤口比现在要严重的多,估计会直接撕裂开来,甚至整个穿透了。另外,这个伤口的形状不是钢筋之类的东西造成的,而像是普通的铁镐砸的。”

    “如果这还不能证明是人为的,那么你们看这里,”张曦看我们不停地点头,又用手指着王长安的右眼眶道:“仔细看,这明显是被人用拳头重击造成的瘀伤,不然什么情况下会造成这样的伤害?”

    我们几个凑过去一看还真是,就连我这个不会打架的都看出来了,王长安右眼处的那块瘀伤绝对是被人用拳头打的。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那是没擦干净的黑煤,现在经过张曦的提醒,才发现那原来是黑眼圈,几天之内都消不掉的。

    这个时候,医生又插话道:“其他部分没有什么特别的伤口了,充其量只是些擦伤划伤。不过他的右胳膊有一处伤口在送到这里之前就包扎好了,而且包扎的非常专业,肯定是由一位医生或者熟练的护士操作的。这处包扎好的伤口也不严重,只是普通的擦伤。”

    这就奇怪了,如果按照老谢的说法,571地面上除了这个王长安之外,已经空无一人,那么是谁给他做的包扎?这个可能的医生或护士去了哪里?既然做了包扎,为什么只包胳膊上的轻伤,不包腿上的重伤?

    种种疑团一齐涌过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最重要的仍然是那处人为的伤口。

    因为那处人为的伤口,整个事情的性质就和普通的矿难不同了。什么情况下会导致一个煤矿的人全部失踪,剩下这一个还是被同类所伤?那些失踪的人哪里去了?如果他们在井下遇到了什么,为什么只有王长安一个人脱困,其他人都没有上来?

    王长安又为什么会在昏迷不醒神志不清时,反复念叨着那句“下面有鬼”的话?

    想到这里,我俯身下去把耳朵尽可能的贴近王长安的嘴边,仔细倾听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接着文明他们也依次这么做了。等所有人直起身子的时候,大家的脸色都变了。

    “他说的还真是下面有鬼!”王区长阴沉着脸道。

    “我听着也是,虽然含含糊糊,但应该不是别的意思。”张曦接着说道。

    “他说的这四个字,这四个字......”我一边琢磨着,一边发表意见:“似乎想找出歧义都很难,这四个字很少有谐音呀。”

    文明点点头,说道:“别管它什么意思了,到底是矿难还是别的什么,到地方就都清楚了,现在我们只能肯定那边出了事。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得赶紧过去看看。”说着又对张曦道:“出了这样的事情,咱们要做好两手准备,你必须要跟着去了,最好跟你的上级再汇报一下,请求支援。”

    张曦答应了一声,跑出去打电话去了。这边王区长叫过来几个手下,问道:“车准备好了吗?”

    那几位说早就准备好了,向上面汇报求援的电话也已经打过了,上面说立刻开始调集人手,最迟明天清晨就能赶到,让咱们先过去,能开展救援的话就立即开始,不然的话可以固守待援。

    于是我和文明,还有打完电话的张曦急急忙忙的上了辆皮卡,王区长又带着十多个人扛着一些矿区设备,挤上了另一辆卡车。临行前,文明还特地嘱咐医务室的医生说,要照顾好王长安,不行的话赶紧送市区大医院。

    说完,我发动了车子,跟着卡车一路向571的方向去了。

    从五矿区本部到571的路,基本是依山而建的盘山公路,这条路平时没什么车走,除了运煤的大卡车,也就是老谢他们经常骑自行车出入的了。

    这里的山体不稳固,柏油路修不起来,本来就坑坑洼洼的不太好走,这两天刚下过大雨,更是到处是泥泞和水坑。所以这一路上开的速度很慢,前面的大卡车一会儿往左倾,一会儿又往右倾,在我们的车灯照耀下,都能看到坐在车厢里的人被颠的东倒西歪的。

    “我还是觉得“下面有鬼”这句话,不可能没有含义。你们说,是不是王长安他们在井下挖到了什么东西?”张曦率先打破了车里的沉闷气氛。

    文明哼了一声,说道:“我刚才也在想这件事,越想越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复杂,王长安的意思可能很简单,是听的人想歪了。咱们刚开始被这几个字吸引住了,或者说被镇住了,别的可能性都被自动忽略。”

    说到这里,车子碾过一处坑洼,文明被颠了一下,坐稳后接着说道:“我觉得,这个王长安是河南人,他说的这句话可能咱们都理解错了,他说的不是“鬼”,而是“鬼子”。这是一种蔑称,中原人对外来入侵者一般统称为鬼子,比如说日本鬼子,美国鬼子,越南鬼子等等,这些敌对分子源头来自国外,搞不好王长安也将他们称为了“鬼子”,他应该是在说“下面有鬼子”,而不是“下面有鬼”。至于那些个神神鬼鬼的传说,哪个行业没有?矿区尤其多,不可信!”

    张曦好奇的问道:“那都有些什么传说?我平时不到矿区来,没听过这方面的,文工你给我们说说吧,”说着又一拍我的肩膀:“对吧,姚岚?”

    我马上会意,随声附和道:“我知道也不多,文工就给我们说说吧,也让我们长点见识。”

    看到我们两个一致的请求,态度又那么恭敬,文明不禁点了点头道:“好吧,不过说归说,你们要记住这些传说传的人越多越邪乎,归根结底都是假的,是编造出来的。阳光之下没有新鲜事,谎言只是换了件外衣,本质上没什么新奇的地方。”

    接下来的一段路,文明果然对我们说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的传得神乎其神,有的说得光怪陆离,不过综合起来,矿区的传说不外乎以下三种。

    第一种是挖出未知生物来了,常见的有挖出了地龙,挖出了大蛇,这些还属于常规类的传说。还有一些相当诡异的,比如说,某地煤矿挖到了地下几百米深后,意外的发现了人的尸体,而且保存完好,古代的现代的都有,这些尸体到底是什么时候埋进去的,是怎么埋进去的,无人知晓。

    地下几百米深的位置,之前不可能有人类涉足,即使古墓葬一类的也不可能挖到这么深。就拿秦始皇陵的深度来说,史记的记载是向下穿三泉,也就是凿穿了三层地下水,挖到了当时技术条件的极限。

    但经过现代考古学家试探性钻探发现,其实秦始皇陵不过向下挖了三十多米而已。后来的帝陵从未突破过这个深度,像明朝万历皇帝的定陵,只有二十七米深。

    帝陵尚且如此,很难想象古代有人能挖到几百米深的地方,还死在了那里,发现现代人的尸体就更离谱了,因为地下煤层形成于至少几千万年前,那时候怎么可能会有人类混在其中,还不腐烂?

    第二种是挖出大笔财富来了,比如说,某地的某个煤矿工人在井下意外的挖出了大金块,还有的挖出了一大把钻石,从此爆发起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些广为流传并被人深信不疑的神话,也很容易戳穿。

    因为金矿和煤矿形成的条件不同,这二者在地质学上分属不同的种类,压根就不可能在同一个矿井中出现。钻石的说法更加诱人,由于钻石的成分和普通的煤炭是一样的,也就为这类传说提供了理论支持。

    可是无论成分是不是相同,钻石和煤炭形成的条件是绝不相同的,世界各国从未在煤矿中发现过钻石,也从未在钻石矿中发现过煤炭。

    还有一种国外传的比较多,就是挖的过深,结果挖通了地狱之门,放出了魔鬼什么的祸害人间,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那玩意宗教氛围浓厚,信教的国家容易接受那种说法,不信教的根本一笑置之。

    “之所以有这么多的传说和神话,就是因为不相信科学,对未知领域怀有好奇和恐惧心理,如果相信科学又能善用科学,也就见怪不怪,其怪只能自败了。”文明说了一大通,最后做了总结性发言,这是他的习惯。

    “文工说得对,干咱们这行的要是相信这些鬼鬼神神的,也别下井了,下去非得吓死不可......”我呵呵一笑,正准备让文明再说几个经典的故事,却看到前面的大卡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也下来了,还有一个冲我们招了招手,走了过来。

    我停下车摇下车窗,问道:“怎么了?怎么停了?”

    那人说道:“前面有一处塌方了,王区长带人过去看了,不知道能不能过得去。”

    这真是奇怪,上午和下午老谢从这里走过了两次,也没提塌方的事,难道这一会儿工夫就塌了?

    等了几分钟,心里到底不踏实,我让张曦和文明在车里坐着,自己一个人下车向前面走去,想去看看塌方的程度。刚走没几步,一阵脚步声传来,张曦和文明也跟着过来了,他们在车里坐着不安心,一定也要亲眼看看。

    我无可奈何,只得带头绕到卡车的车头前,借着大灯的光线往远处看去。卡车的大灯很亮,可以看到前方大概百余米的地方,有一处几乎完全垮塌下来的山体整个倒向了路面,散落的石块到处都是,从山上还不断的有碎石落下,非常危险。

    这样的情况肯定是刚塌下来不久,整个塌方体仍然不够稳固。

    在卡车到塌方之间的路上,有几道手电光一闪一闪的,那是王区长正在带人检查,看样子已经往回走了。果然,没过几分钟王区长他们回来了,表情相当的凝重:“路面几乎被泥浆石块占满了,只有最边上勉强能过去一辆小车,大车是过不去了。”

    文明紧张的问道:“皮卡能过去吗?”

    王区长回道:“应该能,只是太危险了。如果要硬闯的话,那坐的人就不能多,装备也运不过去,只能尽量减轻重量,防止趴窝侧滑!”

    文明又对我道:“这样的路开过吗?有信心过去吗?”

    要说以前,这种路我是真的没有开过,也没有机会开,但最近几个月整天在矿区东奔西跑的,开的山路弯路多了,这样的路面还不是我开过最危险的。于是我说道:“只要四个轱辘能着地就没问题,这段路不停车不换挡,一鼓作气就能开过去。”

    “好!”文明赞许的点点头道:“你来开车,加上我和张曦三个人过去!”

    王区长赶紧道;“文工就别过去了,咱们工具齐全,现在就开始清理塌方,什么时候安全了什么时候再过吧。”

    我和张曦也劝文明不要冒这个险,我提议说,我可以先把皮卡开过去,找几个矿工跟在后面徒步过去就行了。

    文明不为所动,对我们道:“没有装备就没有救援的条件,要那么多人过去干嘛?这边清理塌方不需要人手?咱们三个不是为了救援,我过去了可以第一时间掌握571的情况,尽快制定出救援方案,等你们把路抢修通了,上面的人和装备一到可以立刻开始行动。我是必须要过去的。”

    他说的这话很有道理,包括我在内,只能默默点头。

    王区长的经验到底丰富一些,他说最好三个人都在车上一起过,因为人在泥泞的地方行走缓慢,在塌方区停留的时间越久越危险,不如一口气全都过去。

    接着王区长又指挥卡车司机把车挪开,我开着车带着文明和张曦,从旁边小心翼翼的绕了过去,很快就进入了塌方区。靠近了才看清楚,路况果然和王区长说的差不多,整条路面都被山上滑下来的泥浆和石块覆盖了厚厚的一层,只有最边上那一点宽度,泥浆没有那么厚实。

    在这个地方不能出任何意外,一旦陷车就是要命的事情,只要上面再滑下来一些泥浆和石块,那连车带人就会被推到侧面的山沟沟里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我深吸了一口气,一咬牙,将档位挂上了一档,握紧了方向盘,轰大油门直向前闯去,压到了什么东西也顾不上了,一口气硬是开到了对面安全地带。

    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来,我这才放松下来。紧接着左右肩膀分别被坐在后面的张曦和坐在副驾上的文明拍了拍,他们刚才那会也很紧张,大家都没有说话。

    稍息片刻,我开门下车,冲还在原地观察我们的王区长挥了挥手电筒,示意他们继续努力,我们先出发了。

    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前方会不会再次出现塌方,结果一路上除了还是那么颠簸之外,却非常的顺利,大概凌晨两点多钟的时候,我终于看到了571矿的大门,还有那座一点灯光都没有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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