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荡漾在白梅花海里,透过横斜的枝桠悄无声息地落在树下玄衣公子的锦衣上,更添其清贵之气。

    一旁自顾自饮酒的少年相较之下更显得俊美出尘,眉目间仿佛生了万般光辉,让人恍惚觉得遇见了独坐于皎皎月华中的九重天上的仙人。

    “不若你换个地方大展拳脚,也算我今日一趟没有白跑。”

    储玉抬眸,“殿下怎么就断定我有拳脚可以施展?”

    “你这样太虚伪了,”东方宣越举盏而饮,“在我面前也来这套?”

    一旁的储玉听罢,不由嘴角轻笑:“殿下可不算是白跑,至于我,还是安安心心做我的天下第一奸商。”

    “‘奸商’?”东方宣越轻笑了起来,“这个词用得好。自古以来最富有的商人,可都最会玩弄权谋。”

    储玉云淡风轻的饮酒,回说道:“殿下又不是子楚之流,哪里需要吕不韦?”

    “那我若是卧薪尝胆的勾践,储玉可愿意做一次范蠡?”

    “殿下可是比勾践强多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个范蠡,又为何要强人所难?”储玉苦笑,眼前这人不可能错误地估计了对手的实力,所以如此地求贤若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想要得的比一般人看到的要多太多。

    月光如水般静静流泻在雪地上,青禾在林中七拐八绕地走着,渐渐听到说话的声音,又闻到了酒香,心知那二人就在不远处,便循着酒香找了过去。

    远远地就看见二人坐在树下石桌前,桌上温着的酒正腾着水汽,如水的月光照在饮酒谈笑人身上。那二人平日里都是沉默疏离不喜言笑的性子,如今避开了众人一处饮酒,倒是谈笑风生一反常态。

    青禾不忍心过去打扰,就远远地看着他们。山里温差大,夜间比白天冷上许多,只站了一会就冻得直搓手。正寻思着过去,就见有人从另一方向过来,显然也是来找人的。

    待看清楚来的人是采离和杜若,心里突生了不好的预感,顾不得细想,便跑了过去。

    “采离?”这个时候的她不该在将军府或者宫里吗?

    采离形色匆匆顾不得向青禾解释,只焦急地看向东方宣越。

    东方宣越起身走到二人中间,低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良辰公子说让殿下连夜下山,恐怕明早陛下就会宣殿下入宫。”

    采离喘了口气,继续说道:“刺客的身份已经查明,是王府里的暗卫,恐怕明日刑部就要将折子呈给陛下。花泽在我上山前就去调那批暗卫的卷宗了,公主这里有我,您赶紧随杜若下山吧。”

    东方宣越神色如常地听完采离的话,点头吩咐她道:“储玉和流朔估计明日就会下山,你们到时候可以一道。”

    说罢又特意叮嘱青禾,“不要乱跑,下了山找个托辞回将军府,然后让采离进宫和父王禀告。”

    事情紧急,又是在夜里,东方宣越只好请储玉代为辞行,然后便带着杜若匆匆离去。

    “事情严重么?”青禾问。

    “只是比较紧急而已,公主无须担心,殿下自有应对的方法。”青禾点点头,见储玉还在不远处也不好细问,便吩咐采离先回去。

    青禾坐到东方宣越先前的位置上,伸手摸摸壶里的酒,“已经有点凉了。”

    “酒都没喝完人就走了。”

    “一起喝完?”储玉又道。

    “我?”

    储玉点头,给她斟满。

    青禾看向桌上储玉轻捏酒盏的手。

    “好!”

    “这是‘桃花酒’?”

    “你认得这酒?”

    眼前的少女眉目精致,眼波流转,皎皎月华照在身上有种明媚的张扬。

    “从小耳濡目染,就略知一二。”

    青禾看向储玉,在氤氲的水汽和如水的月华中,储玉五官更显精致,那偶尔有的淡漠都在白梅花海的背景里融化了。

    “子遇说这‘桃花酒’还有个故事,你知道么?”

    不等储玉回答,自己便继续说了起来,“前楚国时上郢县有家铺子专门出售这种酒,手艺从楚国建立一直传到的覆亡。据说他们的先祖是当年楚国开国皇帝的至交好友,曾为楚王打江山立下赫赫功绩。楚国建立后所有功臣都封侯拜将,唯有他们先祖闲云野鹤、不慕荣利,请求退居乡野,最后定居在小小的上郢县,由于爱酒且酿酒技艺高超,就在当地开了家酒铺,专门卖这种‘桃花酒’。

    “桃花酒的名声传到了大江南北,无数爱酒者慕名而来,就连深宫中的楚王也年年派人来买酒。后来又有民间传闻说‘桃花酒’是楚王和那位先祖一同酿造出来的,见证了他们间的年少情谊,天下爱酒者因而更加热爱此酒。”

    青禾自顾自地把故事讲完,抿着酒想象着几百年前绿杨阴下两个男子一起饮酒谈笑、畅谈山河,然后风云更改,一个黄袍加身、君临天下,一个粗布短褐、当垆酿酒。

    世事变迁的无力竟让她有了几分怅惘和唏嘘。

    再看储玉,竟是一脸的凝重,似也陷进了故事里。

    “百年前的事谁也不知道,想必其中有诸多的隐情与牵扯,只是不为我们这些后人所了解罢了。那身居高位的楚王与酿酒先祖的至交情谊,怕是自楚国建立后就断了,不然楚王为何年年派人买酒,却从未踏足过上郢县呢?”

    故人辞、桃花落,只有以桃花酒聊寄知交情。

    储玉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听她继续往下说:“这桃花酒的酿造技艺一直流传下去,直至楚国灭亡。但是没有人能说得清楚为何楚国覆亡后就再也找不到酿造桃花酒的后人了,也让那个几百年前的传说更加扑朔迷离、引人入胜。所以……”

    青禾看向储玉,狡黠一笑,“你这桃花酒想必珍藏得有些年月了。现在所能见到的桃花酒都是前楚国时酿造的,市场上几乎买不到,而且只会越来越少。”

    “没想到你对酒倒是很有研究,”储玉话锋突然一转,“但你怎知这酒不是殿下带来的?”

    “皇兄不若子遇爱酒,喝酒也并无太多讲究,再说,刚刚你说‘酒还没喝完人就走了’,我便猜测这是你带来的。”

    摇摇酒瓶,储玉为俩人斟上最后一杯酒,意犹未尽道:“这瓶是从流朔那儿讹来的,他家酒窖里埋了上百坛桃花酒,你以后若是想念这酒的味道了,也可以去他那儿讹几瓶过来。”

    过于俊美的男子都会生出几分魅惑,此刻的储玉嘴角上扬眉目晶莹,倒也和流朔一样有了几分月下红梅的妖娆。

    “你说在那个传说中酿酒的先祖和楚王究竟有什么过往?他们年少同游、生死相酬,后来楚王取得帝位,他急流勇退。这里面会有怎么样一番故事呢?”青禾歪着脑袋,两颊微红,显然是酒喝多了。

    储玉默默喝完杯中的酒,半晌才道:“也许他本就无心天下,既然楚王大事已成,他也就悄然隐退了,此后的不再相见,也许是楚王不愿他再有所放不下。给他所愿的,是楚王成为帝王后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了。”

    许久,又轻声一笑,如清风拂过一般。“于他们而言,那是一段出生入死的情谊,而留在青史上的却不过是寥寥数笔,不过是一段无处可考的风流往事。”

    “我觉得你说的故事比我的境界高了很多……”

    青禾用手肘支着脑袋,觉得眼皮沉重得完全抬不起来,但犹想再拉着储玉多坐一会,说出来的话却已不成句。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来着......”青禾使劲摇了摇脑袋,“这酒后劲太足,我好像真的醉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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